再见到孟棋芳,他病恹恹地靠在引枕上,床榻边小几上的药已经没了热气,仍不停地拿着勺子搅动。
脚步声让他抬头往来,随即抓起碗,拼尽全力砸向行动不便的晋海川。
俞烨城一个箭步,挡在晋海川面前。
碗在地上摔个粉碎,同时响起孟棋芳有气无力地怒喝:“你竟敢再来玷污阿川的地方,滚出去!”
“这里是东宫,有权叫我出去的唯有太子殿下,”俞烨城牵着晋海川的手,绕开地上的碎片,拉扯来一张椅子安顿好他,“你是哪位?”
孟棋芳捂着胸口,费力喘气,“你打算气死我,世上就再无人骂你狼心狗肺了吗?”
“真奇怪啊?”晋海川忽然开口,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孟棋芳,“嘉王世子联合西辽,领兵突袭,大败北齐,不使两国遭受北齐侵扰,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说明太子之死与西辽人无关,怎么孟公子既不为大周江山得以安稳、挚友立下大功而高兴,又不关心杀害太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如果换做是我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腿。
“高兴得这条腿立马好了,能跑得比兔子还快。”
俞烨城道:“不可莽撞。”
虽是教训,可语气里满满的宠溺之意。
孟棋芳咬了咬唇,“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看到你们,我能有什么好心情?”
“看来对我们的憎恶很深呢,深到……”晋海川忽然定睛看着孟棋芳的眼睛,“连嘉王世子挫败北齐大军,生擒大将军柴丹这么大一件喜事都比不过了吗?”
他注意到孟棋芳的手死死地揪着被褥,苍白如纸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听说正是这个柴丹杀害了你孟家所有人,如此血海深仇终于得报,孟公子的家人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圣人一定会再念起孟家,死后哀荣与你的官位抚恤,样样少不了。您怎么反而病倒了呢,这要叫外头人瞧见,该怀疑您其实是北齐人了。”
“你胡说什么!”孟棋芳呵斥道,“东宫岂容你这般卑贱之人放肆,来人啊!”
他的声音太轻,根本无法引起屋外的注意。
何况俞烨城进来前,叮嘱过东宫的人,不要打扰孟棋芳养病。
猛然意识到自己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里,孟棋芳心头一阵惊恐如狂风盘旋,他随着一种本能与习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床边空无一人。
晋海川勾唇一笑,用戏谑的口吻对俞烨城说道:“快让孟公子别喊来人,不然啊……这么大喜的日子里头,就孟公子您一个人格格不入,谁见了都得琢磨,孟公子不高兴的样子,仿佛嘉王世子做了天大的错事,该不会北齐不是孟家的仇人,反而是大恩人吧?这事儿传扬开,各路人马都不会放过孟公子,可怜您孤零零一个人,如何抗争得过那些狂风暴雨。”
他知道孟棋芳绝对不可能道出真相,所以选择刺激他,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惊惧,又急忙捂着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一口血喷出来。
和孟棋芳在一起二十年,尽管没能真正了解他的内心,可他的身体怎样,晋海川很清楚,所以这么做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故意的。
他冷漠的看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被鲜血染红的双唇,再与孟棋芳四目相对,心间平静无波,一丝怜悯也没有。
“混账东西……我要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死……”孟棋芳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要挪下床去喊人,可是手臂不停地打颤,身体竟也比以前沉重了许多,罗行洲留下的那些伤痕也更疼了。
他试了几次,皆是徒劳,却不愿意放弃。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无瑕,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好像整个人被扒去了衣衫,赤裸裸的展现在人前,连心也被剖出来看了个一清二楚。
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不,不可能……孟棋芳试图安慰自己,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虚以委蛇,连罗行川都未曾看透过自己,一个才到东都城几个月的晋海川算得了什么?
“孟棋芳……”
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他猛地抬头望去,只见晋海川拄着手杖,却稳稳地走来,踩过他的血,停在床榻前,半垂着眼帘,威厉气势让他一瞬间想到了罗行川。
罗行川对他太好,好到他都忘了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也会有恐怖的一面。
强烈的心虚感让他眼神躲闪,“你干什么……”
晋海川抓住孟棋芳的衣领,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温柔笑道:“孟公子好生保重,一定要慎之又慎地躲在东宫这片屋檐下,出了这里,还有谁能保护你?哦,等到嘉王世子回来就好了,他会保护你,会把柴丹绑到你面前,要杀要剐随你便……不对不对,杀之前得严刑拷打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柴丹的嘴巴里问出北齐机密,查出究竟是谁杀了太子。”
孟棋芳的脸色更白了。
感受到手下的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晋海川松开手,漠然地看着他颓然倒在床榻上,挣扎着像一个濒死的蝼蚁,爬不起来。
“阿烨,人我帮你劝过了,对得起卫司则了吧?”他拍拍手,回到俞烨城面前,“走吧,该去找颖王殿下,告诉他一个天大的消息。”
孟棋芳浑身一僵,脑子里雷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