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蕴给沈冲使了个眼色,沈冲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俊俏的公子,向沈冲点了点头,又看向沈冲身后。沈冲会意,让到一旁,“沙公子进来吧,我家公子恭候多时了。”
荀香踏入屋中,看到萧天蕴背对着门而坐。男人的背影高大宽厚,紫色的衣袍暗纹繁复,就像他深不见底的内心一样。人有的时候靠得太近,反而不容易看清对方。等到隔开一段距离,反而能够有更清醒的认识。
沈冲看了两人一眼,默默地退出房间。有些事情,他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荀香踟蹰了半日,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萧天蕴则静静地背对着门坐着。荀香真的就是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萧天蕴却竖着耳朵仔细听身后的动静,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黄金飞鹰。相见时难别亦难,如今这样的立场,好像再也无法像在大梁皇宫时一样,轻松地相处。一个皇帝的人生,终将走向绝顶的孤独。
“太子明天才会来拜访你。因为小飞跑来找我,所以我知道你在这儿,就提前过来了。”荀香用尽量轻松的口气说。可眼前的人背影毫无变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我其实不是故意要不告而别,但是你当时态度太坚决,我又拒绝不了……其实我们真的不适合……我们比较适合当朋友……对吧?”荀香话刚说完,萧天蕴忽然站起来,一下子走到她的面前。她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直到他棕色的眼瞳里面清晰地印着自己的脸。
萧天蕴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荀香,表情十分沉静。他的美貌有的时候不像是一块赏心悦目的美玉,更像是一把利刃,不经意间就给人温柔的一刀。
良久,就在荀香的后背都湿透的时候,萧天蕴忽然收起攻击性的姿势,淡淡地问,“你先来找朕,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
荀香对“朕”这个字眼十分陌生,在大梁的时候,萧天蕴甚少用皇帝的身份压着她,相反倒是因为对她过分纵容,常常让她忘记了,眼前的是一个少年得志,青年掌权的皇帝。荀香的心中莫名的有一种失落,好像相约去赏花,到达目的地,却发现花并没有开或者开得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好。真真遗憾。
荀香问,“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打大佑了?”
“这与你有关?”萧天蕴把黄金飞鹰抖开给荀香看,“从你放下它开始,就是交出了飞鹰骑的兵权,我大梁的军事再与你无关。”
荀香看着那黄金飞鹰,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是有点傻,以为凭他们之间四年的交情,自己也许能做些什么,帮自己也算帮他。眼前的人,却不再是她认识的萧天蕴,而是大梁的皇帝,自己没有任何资格与一个皇帝谈交情。荀香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用平静的口吻说,“好吧,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你不用手下留情。”
萧天蕴的口气仍然是没有什么波澜,“你打算帮淳于翌?”
“我是大佑的子民,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忘!”荀香激动地握紧拳头,“但我也记得他最后说过,敦煌城一寸都不能让!我无法阻止你称霸中原,但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国家蒙难。如果你非要趁着大佑内乱的时候,挥兵南下,生灵涂炭,以达到你的目的。那我不惜披战甲与你对抗,也要阻止你!”
萧天蕴朝天冷笑,“就凭你,如何能够阻止朕?如何阻止朕的三十万大军!”
“那我们就试试看!”
萧天蕴甩了下袖子,背对着荀香,声音冰冷,“你不过就是朕摆在一盘棋局上的棋子,你的行军路数,武功套路,朕都了如指掌。你觉得真打起来,朕这个操控整个棋局的人,会惧怕你这一枚小小的棋子吗?沙无寻,说到底,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朕赐予的。没有朕,你什么都不是!”
荀香盯着那决然的背影,没有想到这个在自己的心底如此重要的人,会残忍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早就知道她是棋子。她甚至还曾经觉得自己是比较特别的一枚棋子。在大梁的四年时间里面,她能用仅仅一年的时间从失去孩子,失去家国的绝望中走出来,全是因为他的循循善诱。如果说父母给了她第一次生命,他对她便有再造之恩,恩重如山。她没有想到这样被自己珍而重之的感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为了整个棋局所走的一步而已。
“大梁皇帝,告辞!”荀香愤而摔门离去。
之后,沈冲走进来,看着略略失神的萧天蕴,摇了摇头,“公子,您何苦这样?您不是已经猜到了淳于翌请您来的用意,并打算答应他了吗?您如实告诉沙将军,她也不至于如此生气,甚至讨厌您?”
萧天蕴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黄金飞鹰,那两颗红宝石的眼睛,好像凝结着薄薄的水雾。既然不能拥有,不如成全。
荀香气冲冲地走出客栈,一口气跑了几里地。待她发觉的时候,发现居然已经出了城,到了白马寺的山脚下。山上传来晚钟声,日薄西山。黄昏安谧美好,周遭的景物叫人心灵宁静,连鸟儿清亮的啁啾都彷如天籁。
几个下山挑水的小和尚从她身边经过,说说笑笑的,言辞间似乎关于淳于翌。荀香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往山上走,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
“你说殿下政务那么繁忙,为什么还坚持每天到寺里面来啊?”
“你说后山那里到底放着什么东西?为什么方丈好像每日都在那里面诵经,却从来不让人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