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倒没想太久,伸手接了过来,在两掌间擦拭。
“只有姑娘家才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他道,闻到一股暗香。
闻言,招弟好不服气。“谁说的?!我阿爹就有。他有七八条可供替换呢。”
鹰雄低唔一声,挑了挑眉。“肯定是你娘亲为他张罗的,男子汉大丈夫,谁会把自用的污巾拿去薰香?”
“不是我娘,是我家云姨,她是娘的亲妹子……我娘亲她……她已去世好些年了,一直是云姨照顾我们。”瞧瞧天上的月,玉盘温润,银光皎洁,柔和地铺洒着,想起云姨和家中姐妹,她心中一片柔软,侧首凝住他,自然便问:“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只我一人。”他答得简单,却听姑娘轻轻叹气,带着惋惜。
“那岂不是孤单极了?我底下有五个姐妹,打小感情就好,笑一同笑,哭一起哭,喜怒哀乐有人陪伴,遇上困难相互扶持,还有云姨和阿爹……”她忽地停顿,摇了摇脑袋瓜,笑着又道:“你知道的,四海镖局在我阿爹手中闯出名声,鄱阳九江一带,人人都知我阿爹大名,他呀,一直很想有个男孩继承家业,可是偏不能如愿。”
鹰雄唇角微弯,嗓音略沉,“所以,你才被取作‘招弟’?”
她颔首,两颊晕红,声音清朗中夹带笑意:
“爹想看我能不能为窦家招个弟弟,但希望还是落空了,我二妹名叫‘带弟’,三妹是‘来弟’,四妹和五妹恰巧是对双胞,爹本想再找两个什么弟的名字取了算了,云姨却大大反对,说道一堆的‘弟’,弄得不知谁是谁,唤个名字还得想半天,两人为此起了好大的争执,最后,双胞胎的名是由娘亲起的,四妹叫‘盼紫’,紫色的紫,音同男子的子,五妹名唤‘德男’,道德的德,音跟获得的得一样。唉……这才停止了云姨和爹之间的争吵呢。”她迅速瞥了他一眼,见他眉眼淡静,蓦地止住话题。
“怎么不说了?”他问。
“鹰爷不爱听的。”她叹了口气,仍微笑着,“每回提到家人,我总要说上一大串,拉拉杂杂的,也不管旁人愿不愿听,这习惯真得改改。”
“我想听。”他忽地丢出一句话。
招弟顿住,瞪大眼眸,瞥见男子双顿略削,宛如一对笑涡。
他主动问:“你说你底下有五个手足,尚有一位姑娘吧?你爹爹为她取了什么名字?”这些家人之间的趣事似乎离他极远,早习惯孤独一个,除了义弟义妹尚在人世的那段岁月,虽欢乐,亦是聚少离多,而今……人事已非。
招弟噗嗤地笑出声来,离开河边,越过他面前继续步去,今晚月色温柔,夜风凉爽,很适合散步。
不太明白怎么一回事,是为了听她叙说家中趣事?亦或突然升起散步的兴致?等鹰雄回过神来,才发觉双脚自有意识,已跟着她身后而去,两人在草坡上信步缓行。
好一会儿,招弟终于开口:“双胞之后,我还有个六妹,阿爹到此已然心死,他和娘亲向来恩爱,互敬互怜,绝不愿为子嗣问题纳妾。”她瞅了他一眼,眸光如星,笑不离唇。
“我六妹名叫‘金宝’,那是我阿爹为窦家第一个男孩想出的名字,一直搁在心底,最后干脆起给六妹。金宝、金宝地唤着,我想多少能弥补他的遗憾吧!”
“你阿爹不该心有遗憾。”他低低一吐,双臂负于身后。
“为什么?”她轻问,脚步放缓,与他并肩。
“你是个有胆量、有见识的姑娘,虽未见过你的五位亲妹,但我想,她们定也如你这般,不让须眉。你阿爹有女如此,自该欢喜。”这些话未经思考,极轻易便冲出口,鹰雄真觉得这小姑娘特别。在仙霞岭隘口力斗群恶、舍身护镖,与他对视时能从容不迫,敢大胆地以言语挤兑,不怕他威胁,与以往所遇的女子相差甚多。
这番话敲进心里,涌出热潮,招弟脚步陡地停住,侧身望向他。
“鹰爷过奖了。我阿爹若听到这话,不知会如何欣喜。他虽想要有个儿子,可对我们六个姐妹却很疼爱,极会护短,小时候,孩子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若咱们六个有谁和别家的孩童打架吵嘴,让对方告上门来,阿爹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认定是对方的错,他呀,有时也像个孩童……”双手互握着,下意识绞着十根指头,她笑着又叹:“我阿爹好称赞你,若他知道你这么夸窦家的女儿们,肯定笑得合不拢嘴,要连敬你三大坛酒。”
鹰雄笑出声来,低沉回荡。“那我就同你阿爹喝个尽兴。”
“鹰爷得空,上一趟九江的四海镖局吧。我阿爹酒窖里藏着好几坛佳酿,你能来,他绝对要和你喝个畅快。”招弟的邀请,是诚心挚意的,却不知他肯否应邀。
“有机会,定去叨扰。”答得随意。
两人再度拾步,月娘一会儿前、一会儿后,静静地伴着他们。
招弟心思转折,有些话问不出口,只能暗自地推敲斟酌。他和她是偶然结缘,还没相热到互剖心事,他会对她口出称赞,这点倒教她意外,亦心生感激。
但,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这男子眼中,她仅是一个小小丫头罢了,今夜她偷偷尾随,侵犯到他的隐私,他没多加追究,便是将她瞧成小女娃儿,才如此轻易地原谅了她,若换作他人,肯定得付出代价。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鹰雄注意力亦放在她身上,见她小脸微垂,轮廓有些迷蒙,一股奇异的感觉在胸口漫开。他自嘲一笑,想起这还是生平首次,在月夜下与一名小姑娘散步,自义妹死去,他已许久不曾和女子这般亲近。
义妹……义弟……思及什么,他忽地回首张望,那墓地已隐在昏暗中,瞧不真切,而河面上载盛着皎洁月脂,品光点点,似叹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