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字说的喑哑虚弱,带着抽噎,几乎快要断气一般。
长孙茂深吸一口气,按捺着问道,“如何对不起。”
也不知是哽噎住,还是心里又生出了犹豫,哑仆没能立即说出话来。
便听得他毫无感情的一声:“我耐心不多。思州城事无巨细,皆逃不出劫复阁探子眼底。如今这院子里大大小小六七个人,但凡我走出去说一声你的不是,江映一天之内便能知晓。你自己斟酌,你尽可以试试。”
哑仆以衣袖抚去脸上泪水,缓缓说道,“我曾被人指使,偷偷接近他,又抛弃他。我对不起他,可我没地方可去了。我只能呆在这里。”
长孙茂问,“何时,被谁,他可知道此事。”
“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哑仆闭了闭眼,两行泪划下来又被她拭去,“我叫云碧,那年我十五岁,论理本该嫁去巴蛮,但我不肯,然后逃了出去,在思州遇见了江映。他长我两岁,是个中原少年侠客,武功很高,却谁都不搭理。我见他呆里呆气,觉得好玩,总忍不住去逗他玩,可谁知他这么好……将我自己也逗了进去。那两个月过得很快,他要回中原论剑,我也必得回去巴蛮了。因为我知道,我逃了出来,我妹妹萍月便会替我受苦。他说他一个月后回来,与我约定在小东山相见。”
哑仆语气轻而淡,里头似有无限怅惘。
长孙茂道,“后来?”
哑仆道,“后来,我回寨中待嫁,听到他论剑一试成名的消息。他是第一公子,我真替他高兴。那天我大哭一场,以为与他不会再见。没想那个人找到我,问我,若能令我与萍月都不嫁去巴蛮,也能治好我与妹妹血症,还能与江映重聚,问我肯不肯答应。我问他怎么做,他说只要听他的行事便是。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动心?我自然答应。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回到江映身边。”
“‘他’,是谁?”
哑仆道,“我不知道。他面容忠厚,个子矮小,想是巴蛮人,旁人都叫他‘疯子’,做事很疯,也极有手段。”
长孙茂沉思一阵,接着问,“你回去找江映,又为什么抛弃他?”
哑仆道,“疯子让我这么做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疯子似乎恨极了江映与他父亲,但凡听见江宗主与他父子不和的消息,疯子都开心极了。”
“之后呢?”
“疯子叫我离开江映。我怎么舍得,可我若不走,妹妹怎么办。我留下绝笔信,叫他‘忘了我’,便回到云台山。可我怎么会真的就这么离开他?”哑仆轻轻啜泣起来,“那时我回来,想救出妹妹,准备带她一起逃走,去中原找江映。可我们刚逃出何蛮寨子,便被周遭洞崽苗与爷头苗一同围困。逃巴氏姻亲,是对女娲娘娘大不敬,是要绑女娲柱烧死的。直至疯子出现,叫他的随从替我们引开了几支苗人。疯子最后给了我一次机会,叫我假意嫁给蛇母,伺机替他偷一样叫‘神仙骨’的东西。他说,可这样一来,我便成了巴蛮与何蛮的罪人,萍月必会受族人指摘,她还那样小……我叫疯子先将萍月安全送到江映身边,我才答应疯子的要求。他果真遣人将萍月送去长安,而我也嫁入巴蛮。”
“你本身不由己,如何对不起他?”
“起初我回去小东山赴约,与他携手同游,已令他父子生出嫌隙;后却始乱终弃,令他潦倒街头,令他惹父亲厌弃;明知他君子重诺,便以情义捆绑,将萍月安危系在他身上,更令他与父亲不和,令他失去失了一半经脉。可起那时我回去小东山与他相会,一切快乐的开始,我本就带有我的目的,带着‘疯子’对他歇斯底里的恶意。我害他这样苦,而自始至终,他都一无所知。这一世我以命相偿已不足惜,只不想再令他伤心,令他知晓我在此,却成了这般丑陋模样。”
“你为何说自己无处可去?”
“疯子处心积虑,怎么轻易将如此来之不易的神仙骨给我们姐妹?我对疯子存了心机。我将神仙骨偷了出来,却没给疯子。他擅长虫蛊通音之术,手眼通天,眼线遍布中原。一旦我被他发现,定会死的极惨。这些年我躲躲藏藏,辗转听说萍月丢了,他回到思州寻她,安置了一处宅邸。他经营劫复阁,宅邸位置也一定极为隐秘安全,定不会叫疯子发现。故我装聋作哑,阿罗纱见我懂苗语,又不会乱讲话,便安心雇我来看守宅子,”哑仆慢慢说道,“长孙公子,我敬你是个好人,你知道我不会害了他,更不会伤害旁人,请你千万替我保守秘密。”
长孙茂却不接茬,只问她,“神仙骨做什么的?”
“这东西能治血症。”
“这东西在何处?”
哑仆怕他打起神仙骨主意,“这东西时间只有一件,如今在我妹妹萍月处,她与神仙骨一齐消失了。”
“也就是说,你逃出来后,直接将神仙骨送去了江映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