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和高娘子相识已有七八年,那会儿她年纪小,却极爱读书,每回进了书局都捧着书卷爱不释手,因双目不便贴得近些,就引起了高娘子注意。
高娘子没见过这么爱书的小女孩儿,对她的眼疾怜惜不已,交往渐深后更是自个儿掏腰包给她特制了字体大好些的板子,才有了南音房中的那么多书。
后来见过南音的画,高娘子觉着她画的并不比那些放在书局里卖的画儿差,便劝她也放在了书局里卖。起初因名声不显,卖不出几两银子,但三年前其中一幅不知怎的被中书令郑尽瞧见,夸了几句,立刻就大受欢迎起来。
南音无名师教导,画工一般,但胜在用色大胆,配得极美,秾艳旖丽,无论是寻常山水还是花团锦簇,都叫人第一眼惊艳,这算是她在丹青之道上独有的天赋。
她拿到书局的画儿不多,一年至多两三幅,且只放在金玉书局这儿。出名之后,至今也只画了那么六七幅而已。
高娘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又盼到新作。
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高娘子也觉着手中的画儿美极了,含笑好奇道:“我早就想问了,你一个小娘子,怎的想出‘观天洞主’这般豪放的名儿?若不是我认识你,怕也要当这是个男子。”
她随意一问,没想到面前的南音竟耳根微红,面上一本正经答道:“我那时看了本志怪仙人的书,觉得洞主一词甚好,就取了这名儿。”
她久居于南院,常年仅面对上方的小片天地,初次接触到仙人之书,便为南院取了个别名为观天洞府,而后自号为观天洞主。
不知内里者,却都觉得此名格外大气豪放,认定其后是个不拘一格的中年男子。
高娘子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忍不住捏了捏面前细嫩的小脸蛋儿,直夸南音可爱。
“行了,近日新出的书我都着人给你另外印了几本,都在这儿,你且先看着,留用个晚饭,我再着人送你回去。”
高娘子利索地安排好一切,也不待南音说话,就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俩人来往向来不在意寻常礼节,南音拿起书,下一瞬就沉了进去。
今日无雪,冬日暖阳从窗畔照入,将方桌摆的一瓶红梅映出道道花影,鼻间偶尔溜过一缕淡香,怡人心神。
随着时辰渐推,花影慢慢攀上南音腕间、额际,空中隐有清尘漂浮。
作势掀起暖帘的人已对着这幅画面看了许久,直到暖帘顺着手背滑落,啪嗒打下,瞬间惊醒了俩人。
“……韩公子?”南音不大确定地出声,隔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她无法看清来人样貌,只能从其穿着和气质猜测。
“是我。”韩临陡然回神,下一刻自然地大步迈进,腰间佩剑与环佩撞得轻叮作响,举止间仍充满少年郎君的潇洒,可目光俨然已比一年前坚毅许多。大约受一年多的从军生涯磨砺,他如今不笑时竟显得有些冷漠,但对南音展颜后,又成了最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说:“我来书局买书,正巧知道你在这儿,就来看一看。”
当然,世上并没那么多的巧合。征北狄大胜归来后,他每日都会来这家书局,为的就是和南音碰面。
南音放松下来,微微弯眸,“许久不见了。”
她和韩临的结识,源于一年前在珠宝阁的偶遇。她与青姨去铺子里看账本,顺路往珠宝阁一逛,发现韩临欲给母亲买去作为生辰礼的东珠很可能是以其他珍珠充作,便暗地提醒了他,就此结下善缘。
韩临出生尊贵,母亲是惠宁大长公主,父亲为上平侯,当今陛下为他表兄,鲜衣怒马、腰金衣紫,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郎君。但他从未因身份居高临下,而是以初遇之事为恩,和南音来往间只以同龄人相处,十分自如。
听闻他大半年前领命出征去了,何时回的长安,南音还真不知。
对她的事,韩临却是了如指掌,不过此刻对南音退亲一事只字不提,简单的寒暄过后,他道:“我记得,出征前你便说过要请我去临江楼吃酒。”
南音记得此事,略有赧然,颔首说了声是。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有空?”他如此问道,飞扬的眉眼间满满都是神采。
南音微微一怔,思及今日无事,也不是不可以。
她同高娘子说了这事,得到高娘子满面笑容,“这有甚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少年人聚在一起才好玩儿嘛,我这也没甚么需陪的。去罢去罢,待会子琥珀回来,我自会让她去临江楼寻你。”
回过头,高娘子目含欣慰。原来这位世子近日天天来书局是为这事,若他真心对南音,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