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雄健与可儿并肩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这岸上江中的热闹场景。在他们身后,高老太君和玲兰郡主也沉默地分坐在画舫的两侧——只是,她们并没有在看风景,而是虎视眈眈地瞪着站在船头的凌雄健夫妇。
可儿悄悄回头打量了一下被挤得密不透风的船舱,这小小的画舫几乎承受不住老太太的排场。除了两位面容严肃的主子外,船舱里还挤着八个侍女、四个嬷嬷、六个护卫。
凌雄健一扯可儿的手臂,冲她皱了皱眉。早在上船之前他就嘱咐过她不要去搭理她们。但可儿却无法做到——经过昨晚的那场争吵之后,她更加做不到。
昨日,当禅智寺的主持德慧法师亲自上门邀请今日游江之事时,正好碰上老太太从木兰院进香回来。老太太爽快地答应了法师的邀约,在送走他之后,她冷哼一声,平生第一次叫了可儿的名字。
“你跟我来。”她命令道。
连日来,可儿一直利用浴佛节的诸多法事来绊住老太太,避免与她发生频繁的接触。就是这样,每日里晨昏定省时,也还是免不了要被老太太刁难一番。可儿叹了一口气,不知这一回老太太又要玩什么花招。她小心戒备地跟在老太太身后,走进大殿。还没站稳,便听老太太大声喝道:“你这小贱人,还不给我跪下!”
“为什么?”可儿仰起头,本能地答道。
老太太铁青着脸,坐在凌雄健习惯坐的那张太师椅中——在那一刻,可儿突然发现,他们祖孙俩的相貌真是相像极了。
老太太见可儿不仅没跪,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更加生气。她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喝道:“当真是健儿护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王嬷嬷,取家法来。”
王嬷嬷答应着,连忙去取家法。张三在一旁看到事情不妙,也忙派了一个小厮去找凌雄健。
可儿看看老太太那气红了的脸色,不禁有些担心她会中风。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退让一步,于是缓缓地跪下,陪笑道:“请老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孙媳哪里做得不对,老夫人只管责罚就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哼,你还有脸说是我的孙媳妇?别叫人笑掉了大牙!你跟我健儿是有媒还是有证?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还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
可儿诧异地望着老太太。“老夫人何出此言?”
老太太冷笑一声,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与健儿是明媒夫妻,你们的媒人是谁?是她亲手把你们送进洞房的吗?你们的证婚人又是谁?有谁见证了你们拜天地?”
可儿一愣。她没有料到老太太竟然会有此一问,心下不禁暗暗地紧张了起来。
她曾经隐约意识到,她与凌雄健的简短婚礼可能会引出一些麻烦,却不曾想老太太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些情况。而老太太早就在寻找机会好否决掉他们的婚姻,如今被她抓住这明显的疏漏之处,还不知要怎样的兴风作浪……
情急之下,可儿只得慌乱地答道:“我、我与将军有婚书为凭……”
“别给我提那张废纸。”老太太挥手打断她的话,“圣人说,人无礼不立,事无礼不成。你们这偷偷摸摸的,明明是买婢纳妾的勾当,还亏你有脸说是明媒正娶。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你只是他的妾,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冒充国公夫人。也不看看你那贱样儿,哪根骨头配得上三品霞帔?我看你也就是做妾的命,还想攀上高枝儿做夫人,你想得美!”
乍一听这个“妾”字,可儿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初入府时,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春喜说,她不在乎名份,只要有一天凌雄健能够助她自由,别人爱把她当作是什么身份都行。甚至在老夫人刚到府时,她还计划着伪装成侍妾好混过一关。而如今亲耳听到这一称呼,却让她的心头泛起一份别样的难受和委屈——一种她无法解释清楚的感觉。
“哼,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我的健儿如果不是入了你的套,又怎么会如此自轻自贱,任你这种女人自称‘夫人’!”
“可儿确实是我的夫人。”
突然,凌雄健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处响起。他快步走到可儿身边扶起她,恼怒地瞪着老太太。
“那些外在的形式重要吗?可儿是我的妻子,不管有没有拜天地,她都是我的妻子。”
“妻子?”老太太转头瞪着凌雄健,“你到大街上去问问,谁家娶正室的不要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三媒六证拜天地少一样儿也不能算是人家正室。你拿这没媒没证的小妾来哄我,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跟我大呼小叫起来!”
“可儿是我用八人大轿抬回来的,媒人送亲、国公府迎娶,扬州城中人皆目睹,怎么说是没媒没证?况且,这大唐律法当中也没有哪一条说非要媒人看着我们拜天地,这婚事才算成立。”凌雄健停顿了一下,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律法当中倒有一条,强迫拆散人家夫妻的,要杖六十。老太太不会不知道吧?”
老太太气极了,她瞪着凌雄健吼道:“我看你是被女色给迷昏了头。这女人有什么好的?她能给你带来什么?一个低贱之民,还是一个寡妇出身,怎么配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凌雄健的双手扣紧可儿的肩头,将她保护似地拉入怀中。他望着可儿,暖暖地一笑。“我不需要我的妻子给我带来任何东西。我要的只是她,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