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早走了,过些日子倒是还会再来,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就难得见他了。”冯维麟一面说着,一面敛了笑意转头去看亦笙,“那天,其实你已经看出我大哥是谁了,是不是?”
亦笙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却还是诚实地点头,“我也是那时才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家里的事的。”
“怪我吗?可我不是存心瞒着你们的。”冯维麟苦笑了下,不待亦笙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从我刚懂事的时候起,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我说,好好用功,等你长大了接你父亲的班,统帅他手底下的千军万马,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那块料,又喜不喜欢?”
冯维麟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反倒带上了一层淡淡的悒郁,“我小时候一见到血便会害怕得大哭,大人们便会教训我,你父亲是带兵的大帅,见得最多的就是血,你将来也是要做领兵的,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快不许哭了,一会儿人见了丢你父亲的脸!我喜欢音乐,弹钢琴,可是他们总说,玩物丧志,你是将门虎子,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乐器上面。”
“后来,我大哥来了,父亲对我的失望才算是找到了寄托,有时候我觉得,仿佛他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一般,那些对我而言难如登天的兵法谋略,他却一点就通,十六岁那年头一次随父亲上战场,便立下大功。”冯维麟静了静,再开口,声音里便带上了某种柔和的情绪,“我大哥从小不爱亲近人,到长大了,还是这么副臭脾气,可我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对父亲母亲好,在我心里,也当他是亲生大哥一般。现在外头都在传是他夺了本该归属于我的兵马江山,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也没有能力要这兵马江山,是我大哥替我承担了本来压在我身上的责任,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按着自己的意愿逍遥度日。”
亦笙看着眼前这个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冯维麟,看着他强自振作了一下,看着他虽是故作轻松地说着,眼底到底还是有些许紧张,“在这里,没有人再成天耳提面命我的身份我的责任,我当然更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把一切说破,所以,我真的不是成心瞒着你们的,我只是想以单纯的冯维麟的身份来结识别人,与人相处,而不是以冯世彰的儿子这个身份,你明白吗?”
亦笙故意来回绕着圈儿打量他,笑道:“又没多出一条胳膊或是尾巴,不是冯维麟还能是谁?”
冯维麟心底一直隐约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谢谢你,亦笙。”
第十六回
由于中餐馆相隔甚远,加之白爷不肯随他们一道出来吃饭,所以纪桓便带将亦笙带到了附近的小餐馆里,“我晚上回去还得看资料,改天再陪你吃中餐好不好?”
亦笙心底有些失望,却很快强自压了下去,微笑着说:“好。”
这是一家本地人开的餐馆,虽然小,却五脏俱全。
刚入座没多久,纪桓就发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自己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实在不该选择法餐,或者说,不该由着冯维麟死皮赖脸来蹭吃蹭喝。
“不介意我替你们一并包办了吧,”冯维麟说着,也不等他们应答,径直向侍应生微笑开口,“潘诺,然后请给这位小姐杜本内。”
纪桓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你该不会打算从餐前酒一直享用到咖啡为止吧?”
冯维麟没有丝毫负疚感的微笑道:“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很表达得很清楚了,纪少,为小笙接风,你就不要太过心疼你的钱夹了,速战速决可对不起她这一身美丽的衣裳。”
“喂,干嘛又扯上我?”亦笙笑问,心底却隐约明白,冯维麟会这样做,全是为了自己。
她内心的遗憾,他全都明白,所以才会这样不动声色的帮她。
“是是是,是我自己想要逞口舌之欲,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行不行?”
冯维麟故作恼怒状,瞪向亦笙,看女孩子掩唇而笑,自己也绷不住露出了笑意,心底却是微微地为她心疼,可是爱情这东西,一旦沾上,是容不得旁人去问值不值的,他所能做的惟有祝福。
说话间,侍者已经端上了餐前酒,冯维麟一面慢慢品着,一面又慢条斯理地点了主餐酒,头盘、汤和主菜。
事已至此,纪桓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况且冯维麟又特意提到了亦笙,他已经没能满足她想吃中餐的心愿了。
这样想着,于是转眼去看她,女孩子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对他眨了眨眼睛,“纪桓哥哥,我的胃已经被杜本内牵着跑远了,现在你想拉回来,可太迟了。”
一面说着,一面笑眯眯的翻开了自己面前的菜单。
纪桓看着她娇美的笑靥,心底无端的柔软了下来,即便自己为了筹建新银行的事情忙到精疲力倦,却依然记得,此刻的她,理应在卢瓦尔河谷的某一座古堡当中。
在出发前,他与她的导师取得过联系,他知道,她的归期,本应是在五天以后。
待到亦笙点完餐,他也不看菜单,直接对侍者道:“与这位小姐一样。”
侍者应着下去了,他刚想问她提前回来的原因,冯维麟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感觉如何,这一次古堡探险?”
亦笙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她开始神采奕奕的讲述她这些天的经历,维朗德里的花园,舍农索的水上长廊,还有布卢瓦里那些秘密抽屉以及吉斯公爵被刺的房间。
他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大仲马笔下《玛戈皇后》里的圣巴托罗缪之夜,玛戈是怎样救下了纳瓦尔国王,而吉斯公爵却被刺死在了布卢瓦城堡。
那样孩子气的欢喜神情,让他的唇角也忍不住牵出上扬的弧度。
只是,既然这样喜欢,又为什么要提前回来?难道是有人欺负了她,又或者是同伴间的排挤?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敛住了笑意。
“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没说到那座鼎鼎有名的‘香波’?”冯维麟笑问,“法国人不是总说,路易十四留下了‘凡尔赛宫’,伟大的拿破仑造就了永载史册的‘拿破仑法典’,而弗朗索瓦一世的华丽妄想,正是这座‘香波堡’吗?”
亦笙歪着脑袋想了想,“香波到底是狩猎城堡,没什么家的感觉,住在里面一点也不温馨,不过,达芬奇设计的那座双旋梯我倒是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