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林则徐虎门销烟的那个虎门。虎门靠海的,昭昭,我要去虎门看海了。我还没有见过大海呢。”
谭晓燕对这趟远行充满憧憬。和秦昭昭一样,她长这么大足迹也还不曾迈出过江西省。在内陆小城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年,远方的蔚蓝海洋对年轻的少女充满了吸引与诱惑。唯一遗憾的就是家里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只住了一个多月就要离开了。
怀着对大海的向往和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谭晓燕在老师的带领下与很多同学一起说说笑笑着准备登上南下的列车。一帮十六七岁的学生们几乎都是头回出远门,事事倍感新鲜新奇。这场实习眼下对他们而言如同一场旅行。
送别的家长们却多半都是一脸的不放心,反复叮嘱自己的孩子种种注意事项。像谭妈妈起码交代女儿十来遍了:“在外面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要小心,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知道了。”
“对了,妈用塑料袋装了一小包泥土在你皮箱的夹层里。到了那边要是水土不服,就用家乡土冲杯水,等泥砂沉淀后再喝上一口。就没事了。”
小城风俗,要出远门的人最好随身携带一把家乡土。据说在外地如果水土不服用它冲水喝了就会好。这个民间盛行的说法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但老百姓却很愿意相信它。尤其是父母送别即将远行的儿女时,多半都会为他们装上一小包家乡土。
谭晓燕不以为然:“什么呀!泥土泡的水也能喝吗?太不卫生了。”
“你懂什么,老辈人都这么说的。带上一把家乡土,出门在外保平安。”
谭晓燕做个鬼脸,小声嘀咕:“迷信!”
秦昭昭特意请假来为谭晓燕送行。实验中学高三班的学生大年初六就开始上课了,面对越逼越近的高考学校强调分秒必争。但再如何分秒必争,她也还是要挤出时间专程来送别她最好的朋友。从初一认识到现在,她们之间的友情已经六年了。六年来,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所有的心事与秘密都彼此分享。现在她要离开,她从心底觉得难舍难分。
谭晓燕脸上也有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兴奋与憧憬。她拉着她的手许诺:“昭昭,你高考完了来虎门玩吧,我带你去看海。”
这是一个美好的许诺,秦昭昭笑着点头:“好哇,那今年暑假我去虎门找你玩。”
让秦昭昭有些意外的是不见高扬来为谭晓燕送行,她说没有告诉他今天要走的事。他前两天在一家游戏机房跟人发生冲突,抡起一把椅子砸得对方头破血流不省人事。因为把人打成重伤事态严重,他马上躲到乡下避风头去了。既然他人不在城里,她也就没有联系他。
对新世界新生活的好奇与期盼淡化了年轻学生们对离别的感伤,月台上眼圈发红的几乎都是中年父母们。孩子们大都在兴奋地交谈,憧憬着他们即将开始的前程与未来,想像中一片灿烂锦绣。
列车即将启动,学生们全部上了车,在汽笛声声中朝着车窗外的父母与朋友挥手道别。离别的氛围在这一刻转浓,好几位母亲开始低头拭泪。这批学生们几乎都是独生子女,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他们都是被父母当成宝贝疙瘩带大的。这一刻要离开父母的庇护独自去到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做爹妈的如何能舍得?如何能放心?
母亲们的眼泪让不少孩子也红了眼圈,有的女生已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一刻她们开始明白,她们即将离开温暖的家、慈详的父母、熟悉的故乡,而千里之外的虎门是多么陌生的地方。一时间,车上车下泪水涟涟。
谭妈妈手扶车窗跟着缓缓启动的列车小步慢跑,大声地再一次叮嘱:“晓燕,你到了那边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啊!”
谭晓燕的表情有点想哭了:“妈,我知道,我一到虎门就会给家里打电话。”
秦昭昭和谭妈妈一起追着列车走。看着趴在车窗边的谭晓燕,无比清晰分明地知道离别在即,眼中一阵酸涩:“晓燕,你记得给我写信啊!”
“放心吧,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列车长长的鸣笛一声更比一声急促,车轮由慢至快地飞速旋转,谭妈妈跟着加速的列车在月台上跑起来,声音突然哽咽难当:“晓燕,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
“妈——”谭晓燕从车窗里传出的唤声带着长长的哭腔。
离别的车站,别离的一幕,让秦昭昭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满一脸。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高三班每个教室里都挂起了高考倒计时牌。7月的高考像一柄达摩斯克剑高悬在高三学生的头上,带来沉重而巨大的心理压力。
小考大考周考月考模拟考,考试几乎不间断。老师说百“考”成钢,考得越多进高考考场时的心理素质才会越好,不容易慌乱。这说法或许也有它的道理吧,但密集的考试让学生们疲于应付,考出来的成绩不稳定,时高时低。个别学生因为排名下降而产生焦虑恐慌,反倒令心理素质越来越差。
文科(4)班一位女生的成绩排名一降再降,回家后被父母批评:“你怎么回事呀!一直在退步。你看你表妹这回考得多好,人家比你小两个月,成绩却超出你一大截。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
那女生本来就因为成绩下降而沮丧焦虑,再被父母这么一数落,自卑、难过、伤心、绝望……她躲在房间里痛哭一场后,拿把铅笔刀割开了静脉。若非家长及时发现送往医院抢救,小命休矣。
这件事学校一边对学生封锁消息,一边紧急召开家长会。校方和家长共同商讨要如何减少与舒缓高三学生们巨大的精神负荷与心理压力。很多惯常厉声厉色批评孩子的家长听闻此事都吓了一大跳,回家后对自己的孩子和颜悦色了许多。那些“不争气、没出息”之类的话再不敢挂在嘴边,唯恐激得自家孩子也像那女生一样想不开寻死。
秦妈妈开完家长会后就特意找女儿谈心,告诉她只要尽力了,即使没考上大学也没关系,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等等。
秦昭昭这段时间也倍感压力,因为她的排名也下降了几位。在这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同学们都在拼命般的学习,竞争非常激烈。她不算天资特别聪颖的学生,只能将勤补拙,加倍地用功努力。天天晚睡早起,折腾得眼睛两个老大的黑眼圈。但最近一次考试中,名次还是又掉了一位。她也不由得焦虑起来:怎么这么努力还赶不上人家,我是不是真得很笨啊?!
而她的焦虑还无处倾诉,谭晓燕走后她再没有适合吐露心事的朋友。当然她和她还保持着通信来往,但她的信中充满对实习的失望。学校安排给她们的所谓实习,其实就是在虎门镇工业区的一家制衣厂当车衣女工。车间的工作单调枯燥又辛苦,每天从早晨八点工作到傍晚六点,中间只休息一个钟头,晚上还几乎天天加班,生产出大批大批的成衣销往全国各地,为老板赚回丰厚利润。她们的工资却因为是“实习生”而低得可怜,加班费一个小时才两块钱。
一群才十来岁的学生几曾何时吃过这种苦头,没干几天就都哭哭啼啼地想家、想回去。带队老师说,这是由校方统一安排的实习,学校为学生们挑选的这家实习单位已经算不错了。虽然实习工资低点加班费少点,但毕竟有得发。作为刚出校门手艺不精的服装设计专业学生,还想怎么样?总不可能一毕业就有间办公室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坐进去画设计图吧?
“凡事都得慢慢来,你们要学会从头做起,不要好高骛远。实习一定要参加,不参加者扣发毕业证。”
扣发毕业证的杀手锏,让大部分学生们委委屈屈地留下继续实习,小部分人则不管不顾地走了。她们实在吃不了苦,打电话回家哭诉,哭得电话那端的父母心疼万分:“不好就回来吧,千万不要硬撑,把身子骨熬坏了。”
谭晓燕留下了,她给家里打电话时只字不提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辛苦。报喜不报忧,免得父母担心。给秦昭昭写信时才会说一说。
“昭昭,打工真得很辛苦!我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