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目力能至的方圆数里,螺纹看不见边际,就像一场接天豪雨造成的涟漪。这片区域的泥浆和累世而成的白骨,都会在接下来的数日、乃至数年间,被下方陷洞缓慢吞噬。方征打了个寒噤——这陷洞下方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那么深?
不仅自然的威力让方征震惊,且人为问题此刻严重困扰着他。
他紧紧抱着兕的断角,认真观察后发现那角的新鲜断茬,非常平整光滑。像是最近才被一把至为锋利的武器切下,断口是清晰的轮状纹路,代表着兕角每年长大一圈的年龄,和树的年轮同样原理。从轮纹看,这只兕有十岁。方征不知道这相当于人类的什么阶段,反正从它狂奔架势来看,它还身强力壮得很。
在后世仍有记载的独角巨犀牛,其硬度相当于象牙——盗猎分子们用钢锯采集的珍品。
换言之,把兕的这枚独角切下来的武器,硬度堪比钢。这个部落的人当然是炼不出来的,这里潮湿多雨的气候条件连铜铁都熔不了。方征心中怦怦直跳:这个时代,竟然有人掌握了这么高明的冶炼技术?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砍下兕的独角?现在又在哪里?
更甚,那光滑似镜面的平整断口,连毫毛般的锯齿都没有,是瞬间被切断的。以现代象牙被锯断的过程来看:哪怕是钢材,也需要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合握锯齿一点一点锯断。兕角比成年象牙更粗、更大,是怎样的力气,竟然能像切豆腐似的一刀砍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快了。这叫铺垫渲染。
第8章太岁
方征思考兕角的断口时,兕在想尽办法把方征甩下来。
兕为了逃离陷洞,狂奔了几里地后钻进了山麓洞穴中。这里洞穴上都是气孔,深处滴着水,和森林起伏的山体连成一体,长年累月地下水的溶蚀作用让洞穴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石洞景观,遍布着石笋、钟乳石、石幔、石花。如果有景观灯来探照,一幅喀斯特地貌图,天然的五星级旅游景区。
可惜在石洞的黑暗中方征只感觉到“嘭”地撞墙,换个方向继续“嘭”地撞墙。他的脊背和手背都因为撞在石墙上磨破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酸痛不已,可是仍然死死攥着兕角。无论它怎么发狂撞击都不松手。
方征知道,食草的犀牛有个弱点,它虽然皮糙肉厚,但皱褶之间的皮肤却十分脆弱。脖颈下方颈动脉的表皮就是它的罩门,又嫩又薄。方征记得父亲说过,野生犀牛的皮非常粗糙难啃,但只要咬住对方颈下三分地,犀牛就只有任宰割的份了。
兕会不会也有这个弱点呢?他只能赌一把。
这头兕发疯般四处撞击,却还是无法甩下方征。它头部皮肉厚实,撞得咚咚响也不怕。可苦了方征,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征数度想翻到兕的颈下,用怀中的骨叉刺它皱褶间嫩弱皮肉,兕头却实在太大了,即便他展开双手依然无法够到。而如果不能一击而中,就一定会被这只凶暴的野兽踏为脚下肉泥。
方征又咬牙忍了一会儿,感觉骨头要么被撞碎,要么被颠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前方被石壁挡住,看准时机猱身而下,猛地扑到兕颈边。这里离它张开的口牙近在咫尺,腥臭味几乎把方征熏昏。那只猛兽大概是没想到背上甩不下来的小东西忽然间主动送到了它嘴边,还愣了一瞬,似在琢磨怎么吃。方征立刻仿如一条泥鳅般钻入了它颈下柔软皱褶的皮肉,用手中准备好的骨叉对着缝隙深处的嫩皮狠狠扎了下去。
即使是最嫩的皮,以方征相比常人不算小的力气,削尖的小骨镖都堪堪艰难地只扎破了一个小口。兕感到脆弱处一凉,骤然收缩皮肉,竟然把骨叉卡住了。方征拔不出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兕强壮的一对前蹄狠狠朝着方征身上踩。方征后背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一滚往它肚下躲去。这相当冒险,等它前蹄收回后,方征相当于要面临它四只蹄子的乱踩。可是方征在滚动同时,捏住了它颈上的骨叉向外拔,他自己力气不足以拔出骨叉,就想着利用滚动的势来借力——一个非常冒险的赌注:赌那里的伤口足以立刻致命。
“噗”一声,方征终于把堵在它颈部血管口的骨叉,借用那一滚之力拔了出来。手中被温热溅满的同时,方征抱住头闭眼迎接肚腹下它直踹面门的大蹄,兕蹄只要挨上他的后脑,毫无疑问人的头盖骨就要碎。方征感觉头顶一重,却并没有想象中粉碎性痛感。他在汩汩的黏稠水声睁开眼:危险的大蹄的确踩到了他头顶,却在最后一瞬失去了力气,只是凭惯性垂落。因为方征护着头部,只是像是被重物稍微砸了一下的程度。让方征眼冒金星,却还在承受范围内。
——他赌赢了,刚才扎伤的表皮覆盖着兕颈下最脆弱的动脉大血管,拔出骨叉后立刻像个小水泵似的喷出大量鲜血,溅上面前的石壁三四丈高。骤然失去大量鲜血的兕,同时就动弹不得,似小山崩塌般砰然倒地。方征刚好位于它的肚腹和四蹄围成的肉堆之间,否则那几吨重的东西,即使是死肉也能把方征压扁。
他就这样独力杀掉了……一头兕,两人多高的凶猛肉食猛兽。
此刻方征浑身都是兕的鲜血,艰难地把盖在头顶的一只蹄子顶开,整个人仿佛在血池中洗过,身上大量被撞击的淤伤疼痛发作,方征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前发黑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