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你要选官,该在家里等着去上任才是!”嫣然不知道儿子为何有这么一说,皱眉问道。容畦瞧妻子一眼:“你也糊涂了?难道不晓得这中了进士,总要先考翰林,再去选官。我们儿子这样的,只怕也考不上翰林!”容畦话里有深深的遗憾,这边不是那样进士小省,回回都有不少中进士的,像根哥儿这样名次的,只能选官,若留不在京里,也只有外任。
虽说做官总是荣耀的,可容畦还是愿儿子在自己身边,但嫣然那句话说的也对,都这么大了,该离开了。因此容畦说了这一句,没有再说。
嫣然瞧容畦一眼才道:“老了,竟连这些都忘了。根儿,你可不是因着这个才想要我们进京吧?”
“什么都瞒不过娘!”根哥儿含笑说了这么一句才道:“是妹妹说的,说很想娘,该趁着这一回让娘进京,爹也去,好好热闹热闹,原本我想在京里等着选官,可想着中间还有这么几个月,况且小舅舅也会帮我瞧着。索性回家来,完了这些热闹的事,然后再进京选官!”
“我们儿子,现在可真是大人了!”嫣然由衷赞叹,根哥儿浅浅一笑:“娘,儿子今年都二十七了,早不是孩子了。娘,您到底去不去?”
进京啊?之前总认为那次离开,就再也不回去了,在扬州生活的年月,比在京城生活的年月要长多了。可此时儿子问出这个,嫣然才恍惚觉得有些思念京城,思念那座自己在那长大的宅子。
当初,自己在那里,是小丫鬟,而现在,自己的女儿在那里,是做儿媳,是做主人。嫣然浅浅一笑,生为家生子的人,能有这样的荣耀,足够了。
既然嫣然点头同意前往京城,根哥儿也就让人收拾行李,作速进京。这一回比哪次去京城的人都多,除了丫鬟婆子这些下人,还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而去往京城这一路,嫣然的心绪也和原来不一样。这么多年了,真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个在侯府后院,懵懂无知的小丫鬟,已经变成现在容家的当家人了。从船舱的窗口看出去,那些景色也有了变化。容畦晓得嫣然的感慨和自己不一样,因此并没打扰她,只和儿子说话,逗着孙子孙女们。
嫣然一家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京城正是最热的时候,车缓缓地进了京城,驶过那些嫣然熟悉的大街,嫣然掀起帘子往外瞧,小孙女的脑袋也跟着探出去:“祖母,这就是您从小生活的家乡?”
“你是和谁学来家乡两个字的?”嫣然笑着问孙女,小孙女已经点头:“和哥哥学的啊,祖母,我什么时候能和哥哥一样,读书写字!”
“你想学读书写字?”小孙女点点头,胖乎乎的手掌撑着下巴:“祖母,听说姑姑也读书识字,那我也要!”
“你怎么不说你祖母也会呢?”嫣然的声音很温柔,小孙女的眼又眨巴几下,嫣然把车帘放下:“好了,到家了,下车吧。”
“到家了?祖母,可这里不是扬州啊?”小孙女还是十分疑惑,嫣然把孩子交给奶娘抱下去才笑着说:“可这里,是祖母嫁给你祖父的地方。”
那么些年,容家并没重新另买宅子搬迁,而是把旁边一座宅子也买过来,重新修葺建造过。现在嫣然的年纪到了,又来到这所宅子跟前时候,心中竟是从没有过的感慨。
“祖母不是在扬州嫁给的祖父?”小孙女还要继续刨根问底,根哥儿把女儿抱起:“就这爱问的性子,和你姑姑是一样的,见到舅公还不上前叫人?”
小孩子被父亲说的脸上一红,埋在根哥儿肩头不说话。嫣然已经笑了,看着在门口等着的郑小弟:“还好还好,爹娘还担心你呢!”
“我还怕爹娘气到呢,这走了四次都没考中!”郑小弟呵呵笑着,听到弟弟这样说,嫣然就放心了,不怕落第,怕的是从此就萎靡振没有精气神了。现在弟弟还能和自己开玩笑,那证明落第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像前几次那么大。
“姐姐,你别这样瞧着我,我又不是孩子了,虽说我只比根外甥大那么几岁,可我还是长辈不是?”郑小弟的话让嫣然又笑了,前呼后拥中进了屋,稍事休息后郑小弟已经拿着贴过来:“这是曾家给你下的贴,约你后日去曾家赴宴呢!”
嫣然拿了帖子打开瞧着:“什么时候,去曾家,还要人正正经经地下贴了?”
“不一样了,姐姐,我倒想问问你,你现在拿了贴去曾家赴宴,心里是什么感受?”嫣然笑了:“什么感受,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只知道,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
用了差不多几十年,才走到这一步,走到可以和昔日主人平等相待这一步。是真正的平等相待,而不是原来那样,嘴里说的和自己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
看着上面的字,这字迹嫣然并不熟悉,不是曾之庆的,也不是女儿的,或许是曾少夫人,不,现在不该称呼她为曾少夫人,而是曾大太太。嫣然的手往那字上面一个个挨个点过去,当年那个掩饰不住骄傲的,初过门的少妇又在眼里,还有她唇边万事掌握在手心里的笑容。
现在,嫣然的手轻轻一挥,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曾经需要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回话的人,已经可以站在她面前,露出得体微笑了。
虽然旅途劳累,但嫣然这一夜并没睡好,听着身边丈夫发出的呼噜声,嫣然拿起扇子给他打了几下扇,那呼噜声减轻一些,嫣然看着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回奉命去给石安送东西,遇到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想到这,嫣然很想把丈夫摇醒,和他说说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可看着他面上那已经很明显的皱纹,嫣然并没把丈夫摇醒,还是让他睡吧,要赴宴的,可不止自己。
想着,嫣然就重新躺好,容畦等她躺好才悄悄地睁开一只眼,女人啊,就是想的太多。不过,别的女人这样想不可以,妻子这样想,很好。
曾家在被夺爵后搬回侯府之时,只对违禁之处做了些改动,后来因着曾之庆的长子读书还算成器,有些松动了,于是原先被封起来的厅堂又重新打开,不过当年悬着匾额的侯府正堂,一直锁在那里。除非曾家子孙有谁做到一品大员,那座正堂才有可能打开。
轿子在二门里落下,曾府下人上前掀起轿帘,嫣然走下轿,虽经历了风波,但二门处和原来并没什么变化。等在那里的馨姐儿和曾大奶奶已经迎上前。
“娘,这一路上可好!”几年不见,馨姐儿面上的稚气早已褪的干干净净,和在扬州时并不一样。当着曾大奶奶,嫣然不好对女儿流露更多的感情,只回了个好字就对旁边的曾大奶奶点头:“小女娇痴,这些年在这家里,你这做大嫂的多有提点,麻烦你了!”
“亲家太太这话羞死我了,我不过偶尔说上几句,哪能算得上提点,再说像二婶婶这样聪明伶俐又体贴人的妯娌,我还巴不得个个都是这样。”曾大奶奶姓石,是石安的堂侄女,也是侯府旁枝。
嫣然先还担心女儿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见了这一面,再加上石氏的这句话,嫣然的心也就放下些。握了女儿的手,嫣然在她们妯娌的陪伴下往上房走去。
曾大太太现在住的,是昔日曾太夫人住的上房。当年曾侯爷和赵氏针锋相对,闹了两三年,最终还是曾侯爷败下阵来,带了爱妾幼子拿了大大一笔家资出外居住。赵氏被曾侯爷这举动气的差点吐血,在床上又躺了几年就断了气,临终前拉着曾大太太的手,要她一定记得这条家规,不能让孙儿们纳妾。
曾大太太当然连声应是,曾侯爷听的老妻去世,也不伤心,过了几日就来找曾之庆,要把那姨娘扶正。曾之庆到此时对自己的爹真是半分孺慕之心都没有了。冷笑说要扶正可以,从此之后,自己就没有爹了,也不姓曾了,索性改姓赵吧。然后再去开祠堂和老祖宗们说说这件事,老祖宗们许了,就可。
曾侯爷虽然荒唐,但还有个架子在那里。不怕儿子也怕老祖宗,只得听了儿子的不扶正那姨娘。但又说了另一个条件,自己年事已高,那些银子慢慢花着不够花,要曾之庆一年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