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迷糊:“睡不着,我好……难受啊。”
我七岁时曾不小心把杯子里的啤酒当饮料喝醉过一次,如今还隐约记得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被他这么一说,也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可是能怎么办呢?
我思考的功夫,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口齿不清难以辨别,像是在讲晚上吃饭的事儿,到最后,突然峰回路转:“对不起啊。”
我很诧异:“对不起什么啊?”
他语声低沉,像是压抑了许多委屈:“对不起啊……我喜欢你,可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如同在隆冬时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收缩凝固了。我等了这句话,等了多久啊?
从决定原谅他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段感情,我会一个人演很久的独角戏。我习惯了默默的关心和暗暗的期待,习惯了看到他发一个状态就情不自禁地揣测他彼时的心情,习惯了挖掘他的生活里与我相关的点点滴滴。自己的情绪却完全受制于他人的牵动,这样的喜欢飘渺辛苦看不到尽头,可是我跟自己说,只要我往前走,再坚持一会,前方说不定就有出路。
可是真的金石为开时,怎么这样难过呢?
因为他说,我喜欢你,可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这样的话于一个心存希冀的人而言,杀伤力较之“我不喜欢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宁愿一直以为这是一场疼痛的单恋,也不想听到那样的后半句。既然不愿在一起,何必说喜欢?
我想问他,为什么呢?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良久,他很费力地挤出一句:“竹子,我解不开,心里的……疙瘩啊。”
酒精的作用下袁更新说话越来越吃力,我肚子里有太多疑问,可是不忍在这个时候穷追不舍。我趴在桌子上一边发怔一边听他说话,大部分的时间,他用很低的声调描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我在他停下休息的间歇插上一两句:“舒服点没?”“然后呢?”
中间他一度难受得□□,我想着他此时的样子,如坐针毡,大声询问:“快点告诉我,你的那栋楼是几号?我只记得门牌号了,快告诉我。”
有硬物和话筒来回碰撞的声音,似乎是他在摇头,还伴着淡淡的笑意:“你又不……记得数字了?呵呵……别过来,隔壁……男生在,对你……不好。”
我的眼睛开始冒汗:“我不在乎,你告诉我,你能站起来开门吗?把门打开,我去照顾你。我不想你一个人呆着。”
他最终还是没说,又聪明地很快把话题扯到别处去。我想,袁更新,你怎么这么厉害呢,连喝醉了牙关都还咬得这么紧。
不知道电话打了多久,他终于有了睡意。我说:“挂吧,盖好被子。”
他不肯:“你先挂。”
“那我挂了你把手机放远点,不要搁在枕头旁边。”
他模糊地应了声。
我挂了电话,耳朵发热,胳膊发麻,心上一波波酸涩袭来,酸涩里又似乎夹杂着几分薄凉的甘甜。所有感觉里最闪避不及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慌乱。
这种感觉就好比领养的小孩一夕之间知道了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不明真相的时候还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旦知晓了,便无论如何也压抑不出寻找他们的念头。
在袁更新没有说喜欢我以前,即使有细微的感应和在一起的愿望,我也能很轻易地利用时常作祟的自卑把它们打压回去。可是亲耳听到之后,内心真实的渴望再也无法蛰伏。我们如果互相喜欢,又生在这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你不是牛郎,我不是织女,没有迢迢银河隔断去路,为什么要眼睁睁分隔两岸?即使真的不能如愿,起码我要弄清楚,是什么样的问题横在中间?
我挣扎了两天,终于给他发了短信。
九月五号,下午的自习上完,我在一食堂点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加了许多辣椒,吃得大汗淋漓。回去简单洗了个澡,换了包里的书准备出门。寝室里没有什么人在,我在卫生间长长的壁镜前站了很久,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口抽气,让情绪舒缓下来。脑袋里狼奔豕突着不舍和不安:这一见,做不成情人,怕是也做不了朋友了吧!
在宿舍楼下遇到简夕和Z先生,俩人正拉着手依依惜别。我走上前,Z很自觉地闪到一边。简夕问我:“你决定去见他了?”
我说:“嗯。”然后伸出手,“简夕,借我抱一抱。”
袁更新今天的装扮很休闲。黄色的印花T恤,水洗的牛仔裤,黑色的挎包随意地挂在右边肩膀上。黄色是很挑人的颜色,可是穿在他身上依旧俊逸非常。
他先注意到我,低低喊了声“竹子”。我抬头看向台阶下立着的人,对上他沉寂如水却汹涌暗藏的目光,脚下忍不住一个发软。
原来那样说不出口的害怕,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哪。
我们去了墨湖,然后在湖边的长凳上坐下。这个晚上格外安静,暗夜笼罩,水波不兴。只有远处柳树下三三两两的情侣,偶尔的动作带着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长时间的沉默使得气氛有些压抑。袁更新播放了手机里的音乐,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淡淡哀伤的调子,他可真会应景啊。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和我说了什么,他如意料中没了印象。我安慰自己这很正常啊,可是忍不住觉得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