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月回国一个星期后,恰逢江瀚兴的忌日,一大早,蔺叙白陪她同往墓园祭拜。
这两年来,江殊月一直都刻意不去想江瀚兴已经去世这件事。
因为只要她不想,那在她心里,爸爸就只是出差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在那个地方待上很久,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只要她在家里乖乖的,爸爸就总会有回来的一天。
可对着冷冰冰的墓碑,看着墓碑照片上父母永久定格的音容笑貌,江殊月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江瀚兴的葬礼上,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人在生前无论风光还是落魄,死后灵魂都只剩下这么一块狭小阴暗的地方栖身。
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只是一块小小的墓碑,就将她和父母天人永隔,从今以后在这世上,她只剩归途,再没有来处。
清晨的墓园里十分空旷,一排排墓碑静默地伫立在寒风之中,叶落草枯,只有晚秋的枫叶红得热烈,宛如生命走到最后的静美。
江殊月一身肃穆的黑色站在父母的墓碑前,眼泪从墨镜后无声从脸颊上滑落,一滴滴落在干枯的草地上,她死死咬着嘴唇,但破碎的泣音还是止不住从齿间逸出,像迷失的小兽在无助地呜咽。
蔺叙白将手帕递给江殊月,轻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的嗓音是难得的温和:“别哭了,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江殊月侧头靠进蔺叙白怀中,再难以抑制地哭出声来,悲怆地哽咽着,语不成调:“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爸爸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他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他,他就离开我了,为什么,爸爸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可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们家呀?”
三年前,江瀚兴查出来肺癌晚期,那时江殊月正在国外念书,江瀚兴怕她担心影响了学业就一直瞒着没告诉她。
直到最后病情再也控制不住,才通知江殊月回国,父女俩匆匆见了最后一面。
这件事一直是江殊月心中无法弥补的遗憾,无数次后悔自己不该出国留学,以致父亲重病,自己作为女儿却没有在床前尽孝。
蔺叙白没说什么,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阴霾的天空。
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经历告别,这种体会,他比在他怀里哭泣的女孩更深。
他都无法释然,自然也教不了别人释然,只能用手轻拍了两下江殊月的后背。
“哎呦,你俩这是在干什么呢?”
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女声,蔺叙白循声望去,原来是徐凤婉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
江殊月听到徐凤婉的声音,眉头厌恶地拧了一下,从蔺叙白怀里离开,拿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扭头淡淡喊了声“二婶”。
徐凤婉走过来,假意关心地拉起江殊月的手,仔细打量她,“满满哭了?哎呀,哭什么,这样你爸妈在天上看见了也心疼啊。”
“我没事。”
江殊月其实很不耐烦见到徐凤婉这副假仁假义的模样,偏偏人家演得乐在其中,并且信念感极强,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徐凤婉对江殊月的冷漠毫不在意,转身指挥起江晟和江雪珠,“珠珠,快把花还有祭品放下,江晟,过来给你大伯和大伯母鞠躬。”
江雪珠过来扫墓,却穿着一件粉色的大衣,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蔺叙白搂着江殊月,一路都是拉长着脸,她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弯腰的时候小声冷笑,“死人哪里看得见,当然是哭给活人看的,这不一哭就有人心疼了。”
她声音极轻,说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江晟则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站到墓碑前极为敷衍地鞠了三个躬,完事就站到一旁掏出手机,又不知是和哪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
江殊月只看到这三人惺惺作态,唯独不见江广峤,明知故问:“二婶,二叔没来吗?”
徐凤婉笑道:“你二叔一到天冷腿脚就不好,今天就没来,不过晚上你二叔安排了家宴,说要一家人好好聚聚给你接风洗尘,到时你和叙白可一定要过来。”说完又转头对蔺叙白说,“叙白,你堂伯父一家也会来,你可别推辞。”
蔺叙白神色淡淡,“知道了。”
江殊月听徐凤婉说完暗暗冷笑,江广峤当初不满江瀚兴将公司交给蔺叙白接管,连亲大哥下葬那天都借口生病没有出席,今天她爸爸忌日,他不愿意露面,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这就是和她有血缘的家人,一边算计着她,一边还要跟她装出一副骨肉情深的虚伪样,真是无比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