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已经足够证明张逐想和他在一起并非说说而已,而是真实深重的执念,而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他恨自己。
张逐看了他一阵,也不知道可以说点什么,只是重复那句周明赫给他的承诺:“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
听到这话,周明赫在缓缓抬起脸:“我说过,但我做不到。”他是实在无法面对这样执着追来的张逐,垂下眼睫,“我太糟糕了,一切都很糟糕,什么都不会好,只会越来越坏。
“张逐,我已经没有一辈子了,你不明白吗?”
张逐听他这些无意义的絮语,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周明赫又圈起手臂,把脸缓慢地埋下去,喃喃自语:“我快死了,很快就会死,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没法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很快就会死,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好么?”
他下巴和嘴都埋在臂弯里,这样好像就能假装这些残酷的话不是出自他口,好像能减轻一点愧疚。但他掀起眼皮看张逐,眼神很平静,又有点好奇。
他第一次将这想过千遍万遍的话清清楚楚说出来。
张逐并没有什么反应,寻问他尚不确定的地方:“很快是多快?”
周明赫也不知道“很快”的具体时间,但是他能感觉得到,他已经到极限了。
以前都是抑郁期更想死,但他那种时候总是不能动弹,神情恍惚,连自杀都做不到。现在躁动期,他曾经期盼的好不容易情绪高涨的时间,也想死。这时候他还是欢欣兴奋,还是轻盈快乐,但死意却像是漂浮在那庆典上空的气球,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见他没有回答,张逐大胆猜测:“很快不是现在,那是明天吗?”
“是,我明天就要去死。”周明赫眼神难得如此清明。
张逐还是神情淡淡,好像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第121章永不分离
“你跟我一起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明赫大惊失色、气急败坏,“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会开玩笑。”张逐淡淡回道。
是啊,张逐根本不会开玩笑,所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跟自己一起死。周明赫捂住嘴巴,他吓坏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张逐,不要。”他劝阻,“你知道死是什么?死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你了。你不存在了!”
“我当然知道死是什么。一辈子在一起的意思,不就是指从生到死中间的时间都要在一起。”
张逐躺回床上,撑着头看周明赫,表达他的不满:“之前我们分开了七年零一百八十六天,这次找你花了九十七天,我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不是,张逐你还不懂吗?我不辞而别,就是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了。我不想活下去,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我没有阻止你决定你的生死,你凭什么阻止我决定我的生死?”
“因为……因为……”周明赫很是抓狂,他本就思维混乱,脑子混沌更找不到张逐逻辑的破绽。
逻辑无懈可击,事实却大错特错:“因为我们不一样,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有大好的前途和人生。所以你不能死,你要去成就你应该成就的,去做大画家,去当名人,被所有人追捧。”
“没兴趣。”
“怎么会没兴趣?你那么喜欢画画,喜欢别人叫你画家,喜欢别人夸你捧你。只要你活着,这些你都能得到。”
“得到也没意思。”张逐转过身去,背对他,“你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只有冬眠。”
在黑暗里冬眠,就是张逐人生最初的感受。
一切都是遥远的、沉闷的、无聊的,他不懂那些吵闹说笑的大人,也不懂那些追来跑去的孩子,他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别人也搞不懂他到底要什么。他明明也站在人群之中,和他们是同类,却无法建立任何联系。
他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存在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孤独下去,永远游荡下去,直到有天周明赫跑来,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朋友是什么,兄弟是什么,什么是恨,什么又是爱。但他终于找到一个样本,得以从周明赫的一言一行,笨拙地学习如何和这个他不属于的世界相处。他从他的喜悦里理解什么是喜悦,他从他的悲伤里明白什么是悲伤,哪怕只是从表面有样学样。
但从周明赫身上得到的远不止这些,等他触摸到他生命那一刻,那种毛骨悚然,那种心惊胆颤,是他在周明赫的身体里重新长出另一颗心脏的过程。那颗心脏终于和这世界相连,随着它的跳动,他才得以对一切都有了全新的感知和体会。
张逐这才开始间接而又迂回地、模模糊糊体会着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这些都是在他们高二那年,周明赫离开后,他才渐渐领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