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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主动迎合之态被白驹看在眼里,感到很满意,对事成已有相当把握。
老者也起来了,与白驹招呼一句,然后就与阿薰一起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
白驹带钱亮来到二妹子未长草的坟前。钱亮听完白驹所讲的一切,说:“呃,我本以为,你比浪子、孙猴他们老辣。结果你还很幼稚。”
白驹愕然,头回有人这样评价他。那什么叫不幼稚?
白驹与钱亮相识,就觉他面部的皮肉僵硬,通常面无表情,眼珠子看人就像钉子一样,钉在脸上了就让你拔不开。今晨相交,这种印象大为减轻,甚至还觉他对自己有种阿谀之态。
摸不清面前站的是哲人乎?精神病患者乎?白痴乎?丐帮乎?且不回答,也不好回答,想等他继续说下去。
钱亮其实就是想起了自己在U市武斗中经历的那些大场面,觉白驹这点事儿,比小儿科还小儿科。为自己对白驹的俯首帖耳之态,稍稍作一点扭转。再说下去就没有必要了,问:“晚上?”
“你听我的口哨。”
白驹说毕吹了声口哨,如笛声般悠扬远去。白驹见他听得用心,又故意来几块短促的,像鸟儿争鸣。笑笑就分了手。
钱亮和子羽出去逛,说下午回来。阿薰便用芭蕉叶包了些带肉末的米饭,及两小串沾了盐的红辣椒,给他们饿了吃。
老人也递给他们一个烟叶裹成的小包儿。二人翻过两道山岭,眼前是又一片花海。女人们在这里忙忙碌碌。
一座座山头没有别的庄稼,只有盛开的花朵,深红映着浅红,天蓝飘着雪白,淡紫间杂嫩黄。山谷无风,异香弥漫。他俩头戴女人们抛来的花环,抽着老人给的烟,眼色迷离,咧嘴笑着,手舞足蹈。
饿了手抓着吃芭蕉叶裹着的肉末米饭,吃沾了盐的红辣椒。吃口渴了,四处找泉水喝。
最后来到一片开满大朵深红色花的山坡,这里一团团蜂群只在花丛中旋转飘动,却不肯落下去采蜜,原来蜂群已经中魔了。
花间的蝴蝶舞姿翩跹,但是动作很慢,他俩随便一伸手就捏住了,原来蝴蝶都快要被花香催眠。二人在花间追逐彩蝶,很快各自的手指间都挟满了彩蝶。
这时他俩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与警觉,都在想昆虫尚如此,人呆久了,吸了这浓烈的花香将会怎样?
实际人也会昏昏睡去,且要是没有一丝风儿来带走这浓烈异香,又无人来唤醒他的话,他将一睡不醒!
二人幸好从蜜蜂与蝴蝶的姿态中得到警示,互相用眼神说我们要赶快离开呀!
是的用眼神,钱亮也许是生死交关木木的眼珠子也转动了一下。
他俩终于跌跌撞撞走到这片樱速花海的边沿,神经已经麻痹了。
钱亮觉自己身轻如羽,身体透明,这也许不是身体而是灵魂?他看见了刚死又活过来的茂生。茂生背着枪消逝的背影很诡异,一半是人形一半是芭蕉叶。
机枪声过后,再见面时他的脸已经是个死人。他脸很干净,眼珠炯炯有神,姿势还在站着射击。他胸口有数个泉眼在突突冒血,非常有力。
“我的血!我的血!”死了的茂生叫着,去捂他的泉眼,在泉眼中搓手,再把血淋淋的手涂抹在树林上。
“漫江碧透,层林尽染”,血化成这两句诗写满天空,血手印打满天空。真怪,人死了又活,茂生像活人安静倚着一棵小小的红木树,他的下半身被子弹撕碎了,是一汪血。
噢!一个人有这么多血!像只红公鸡,它在啼唱:“红公鸡,咯咯咯,抓抓脸儿笑话我,笑我不学习,笑我不劳动,只会伸手要馍馍,羞呀羞死我!”
谎言就从你开始的,儿歌!钱亮恨恨地要去掐公鸡的脖子,却掐住了已死的茂生的脖子。原来这样,他的梦已半醒,我心里有这粒种子?他想摆平茂生的身体,但他自己是软的,抬不动手足。
这次他变成罂粟花上的一只七星瓢虫,俗名叫“花姑娘”。花朵长出了五官,明明是瑞雪的脸,眼睛水灵灵的,鼻翼亮莹莹的,皮肤光生生的,七星瓢虫小心翼翼爬上她的脸,登上鼻尖。
七星瓢虫内心很怪异,是介于男子汉和七星瓢虫之间的感觉,或者说七星瓢虫自以为是男子汉。
七星瓢虫在瑞雪脸上爬搔对方却没有反应,它很沮丧,于是撑开硬壳伸出里面的纱羽,“花儿”,它叫道,用这种方式来挑逗。七星瓢虫收拢的硬壳又张开了。
瑞雪还穿着连衣裙。“这花真美!”七星瓢虫引颈说这句话,但它根本没有颈子。它喳喳的声音不晓得瑞雪听见没有?失去知觉的七星瓢虫掉在瑞雪的连衣裙上。
没有脸和颈子的七星瓢虫脸上痒酥酥的。它费力地想呼吸,鼻子不通觉得快要憋死了。突然它的鼻孔奇痒,打个大喷嚏,这下好了,会呼吸了,眼睛也一下子睁开。
嗨,面前有只野兔,野兔被他的喷嚏吓得缩头,仍用大大的灰眼睛和善望地着他,厚嘴唇不停蠕动着,胡须一晃一晃。
哈,原来是你,你把我的头发还是鼻毛,当成了青草哇?
亮目光迟钝,但鼻孔快速翕张,像嗅到了火药和血腥味,他很快变清醒了,暗中在手臂聚集力量,猛揪住野兔耳朵,翻身坐起。
换手抓住一只后腿,跳起来把挣扎着的小动物重重摔在石头上,摔得脑浆和鲜血四溅。他清醒后感到极度焦渴,故马上就把嘴唇凑上去吮吸起来了。
啊呀,好一股咸甜味、血腥味!而野兔的四枝还在挣扎,这更刺激他,带给他莫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