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知道城主誓死不降的决定后,当然不能心情畅快了。只有次女高姬和抱在乳母怀中的四岁的达姬对此毫不知情。
“请大人见谅。”太郎次郎一边拿掉战服上的枯树叶子,一边说道,“使者说今夜休战,所以让您——”
“为何休战?你去告诉他,不要客气,只管来攻打。”
“是……”太郎次郎期期艾艾,“他说今夜休战,只是因为内庭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所以希望大人将他们尽快送到……”
“住口!”长政狼狈地打断木村。他看了看市姬。市姬还好,乳母和她身后的侍女们,却无不眼放异彩,紧紧盯着太郎次郎。“既然我们已决定据城死守,还分什么男女老幼?你明确地告诉他,我们不需要他们的怜悯。让他赶快走。”
“……”
“还有何事?无事就下去。”
“抱歉,还有一事。”
“你又想说什么?让我投降敌人吗?”
“使者身后站着三万织田大军。如若不见,很难打发他回去。烦请大人去见他一面,大人若心中不快,可以令我们杀了他……但如不见他,将导致军心不稳,会有更多的士卒逃跑。”长政猛地立起身:“好,我去见他。可以杀了他,是吗?”
阿市从刀架上取下刀,递给长敢。“你们要听话。”长政摸了摸高姬的头,悻悻走了出去。茶茶姬一直怨恨地盯着长政,父亲没有抚摸她的头。
木村太郎次郎赶紧跟在长政身后,二人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们今晚不进攻……我们又可以多活一天了。”达姬的乳母亲了亲孩子的脸,嘤嘤哭泣。
阿市安慰乳母道:“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好了,不要哭了。”她觉得这些可以纵情大哭的人还算是幸福的。
实际上,若是对将来尚有一线希望,决不会像阿市这样平静。这些人渴望生存,哀叹不得不死的命运,从而变得狂乱。但现实在她们面前筑起重重绝望的高墙,使得她们已没有了哀叹的力气。即使生存下去,还有什么希望?阿市根本没有改变公公和丈夫的决定的力量,即使活下去,也不过是绝望的持续。不过是改嫁到别人家中,品尝同样的痛苦……
因此,现在的阿市既不埋怨公公,也不恨丈夫和兄长。只是看到三个孩子要一起殉死,她实在难以忍受,仿佛万箭穿心。但将这些孩子留在连她们的母亲都感到绝望的世上,究竟有何益处呢?“茶茶姬,来。”阿市伸手召唤着还在紧紧盯着父亲离去方向的长女,浮出微笑。她希望孩子和侍女们至少能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茶茶姬顺从地来到母亲身边。“父亲难道要杀舅父的使者吗?”她歪头问道。
这个孩子悟性之高,已经能听懂她父亲和家臣之间的某些对话。阿市将手轻轻放在茶茶姬浓密的头发上。“父亲不会那么残暴。他内心非常温和。”
“但他刚才很生气。说会杀了使者……”
“父亲和母亲都死了,你还愿意活下去吗?”
茶茶姬没有回答,单是盯住母亲,这是年幼生命的抗议。
“是吗?你想活下去。”阿市似乎在自言自语,“也难怪。你还不知道女人的一生是什么样。”
茶茶姬警惕地挣开母亲。她明澈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放射出无语的抗议之箭。阿市开始感到狼狈。幼小生命的抗议眼神不断责问着母亲的心。阿市在恐惧之中终于下定了决心:决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动摇了愈人殉死的决心。茶茶,请原谅……
不知何时,城内外已经平静下来。
厅里,不知不破河内守和长政到底在谈论什么。饭食已经端了上来,阿市开始给两个孩子喂饭。高姬和茶茶姬的态度截然相反,一个心情舒畅,另一个则像被捕的小鸟,不时露出警惕的神色。茶茶姬吃了半合饭,立刻放下了筷子。
“茶茶,你怎么了?”
茶茶姬充满怨恨地回答:“明天就是死期吧?”
“不,不一定是明天。好了,再吃一点。”
阿市说完,只觉胸中憋闷,慌忙站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她希望孩子们至少可以开心地吃饭,然后一起睡去。她准备趁孩子们熟睡之机,今夜先让茶茶姬离去……她幼小的心灵仿佛明镜一般,看透了母亲的心思。市姬怎么忍心用自己的双手刺死孩子?
为了不让孩子们发现她哭过,阿市擦干了泪水,方才亲自端着一盘点心过来。“来,吃些点心。”但茶茶姬根本无心碰那点心。大概是怀疑食物中有毒,或许是什么人向她透露过这些事。
“茶茶,怎么不吃?”
“我已经饱了。”
阿市开始恐惧茶茶姬,不如狠下心肠……她悄悄摸向自己怀中的短剑。
“母亲!”茶茶姬小小的身体突然向母亲扑了过去,向阿市膝边呕吐起来。大概是因为过度紧张,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但茶茶姬却认为饭下了毒。“啊!啊!茶茶要死了。茶茶要和母亲一起死。”
阿市放开短剑,忘情地抱住茶茶姬。带着如此憎恨死亡的孩子一起上路,这一切难道不是罪孽吗?内庭此时已经一片哽咽之声,无不泪水涟涟。
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又传来脚步声。藤挂三河和木村小四郎激动地奔进来报:“城主与使者到!”
“什么,城主和使者一起来了?”
“是。请夫人立刻收拾收拾。”
侍女们慌慌张张退到了隔壁房间。长政和不破河内守并肩走了进来,和出去时的表情截然相反,长政的脸与嘴唇都十分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