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势力不小的巨富,据称生长在罗马,住在米兰。他在七十岁生日那天,恋上了自己的财富,彻夜不眠地翻看着所有有价证券,当然那都是钱。他把侍从们打发出去以后,又将自己的金银财宝一件件过秤,审视着金子的纯度,把一切都记在厚厚的本子里。守着这本账本的,不但有密码锁,还有电子警报器。他在别墅的地下室过了一整夜以后,把那些最重的、最昂贵的希腊和埃及花瓶举得高高的,吻着花瓶的底座。接着,他又冲着藏在抽水马桶后面的保险箱的上方画了三下十字。
然后,他又登上阁楼。这楼顶极为坚固,犹如当年的马其诺防线。这里珍藏着无数艺术品,像书籍一般并排挨着。有伦勃朗、马奈、梵高、高更、格亚和克里姆特的画,还有一些画则出自他本人认识的一些现当代画家之手:萨姆·弗朗西斯、米利安·许纳贝尔、阿尔·赫尔德和其他一些人。
在桑克托·桑克托洛姆地窖里,储藏着他收集的《圣经》,其中有一些是古腾贝格版本,有十六世纪初的霍尔拜因版本和路德版本,两本一四八三年选帝侯用过的《圣经》,还有不少维滕贝格版《圣经》。不错,他为使宗教免受今后几百年内可能遭受的核战争之害做了不少收藏。
不用说,所有这些世俗的和宗教的珍藏都戒备森严,除了砖墙钢链,还有射击和报警装置。哪怕一只苍蝇也休想在这些藏珍之地呆上五分钟而不被铐着带走。这个以奢靡阔绰而闻名整个米兰市的豪富名叫普里姆·安东尼奥·罗布斯蒂。然而,他的生活并不那么轻松。他家财万贯却常常感到很孤独。他时常感到无所事事,正是这种无聊感使他变得残酷无情。比如他会把耗子引入陷阱,看着它们怎么被闷死,然后让人将它们制成标本,镀上金,放在通往地窖的过道的阶梯上,好用来吓唬那些不速之客。这些老鼠的绿玻璃眼睛每十五秒钟亮一次。
这里所说的这个富翁的宫殿里满眼丝绸,他无法容忍其他布料,即使侍从们也一律穿戴丝绸,丝绒只是很少的例外。
撇开艺术不谈,他的全部感受和思维只为美女而存在。他让娇娘佳丽从伦敦、日内瓦、开罗或者洛杉矶飞来供他享用。她们先得穿着柔软的内衣等在不同的前厅里,然后得把披着的水貂皮大衣交给仆人。两三个小时之后,他的司机中便会有人把她们送回机场。
罗布斯蒂先生惧怕感冒甚于盗窃犯。可不,从伤风感冒到肺炎只不过一步之遥。家财万贯,死亡对他来说实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为此,他理所当然地慷慨解囊,资助所有和感冒有关的科研项目。假如有谁忘了关上他卧室的窗户,他准会让黑手党活埋了这男佣或女仆不可,埋在奥齐亚的沙里。
2
人们应该把这位普里姆·安东尼奥·罗布斯蒂想像成一个长得不怎么高大、宽肩膀、穿着入时的男人。惟独那双手——那是粗俗农夫的遗传——和这风流倜傥多少有些不协调。他的秃顶干脆剃得光光的,那永远带着淡褐色的狭长的脑壳,反而成了模特审美研究的对象。他清醒而聪明的脸上,除了十四、十五世纪意大利雇佣兵队长所特有的那种大鼻子外(这是日内瓦整形外科医生的杰作),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灰而发亮的眼睛(原本是灰色的,是隐形眼镜起了作用)。吸引人的还有他那薄薄的坚毅的嘴唇,这是他对作家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模仿。
每当他走下汽车,出现在酒店大厅的时候,四十岁出头的、当然也是正当年的漂亮女人们会对这位普里姆·安东尼奥·罗布斯蒂啧啧称羡。年轻一些的女人则能感受到这位身穿西装犹如穿着将军服的男人的力度。
因为天生的那双农民的手无法躲开他人视线,所以他几乎总是戴着手套。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音乐感,声音里还带着做父亲的人才有的威严。
每周有两个晚上,星期二和星期四,罗布斯蒂先生邀请和他做生意的人以及他的朋友们到米兰大酒店的沙龙里聚会,这些人自然得带上他们各自的女友或情人。谁也不敢带自己的夫人作陪,就连罗布斯蒂也会把这看成是不道德的:人们不该用自己的夫人来诱惑朋友。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欲望地理(2)
鉴于风俗,他也就没结婚,虽然外面谁都知道,罗布斯蒂每月要拿出三十四个孩子的赡养费,他们遍布整个意大利。他的一个代理人的事务,就是不定期地去看望这些孩子,问寒问暖;只要他们还未成年,翅膀还没长硬,他就得专门去看他们。这个代理人总是带着礼物,当然,他也得关心各个家庭的关系和孩子们在学校的成绩单,然后给他的主人带回孩子们的照片。罗布斯蒂想要知道的是,他的孩子们是幸福的。
()免费电子书下载
代理人弄到的所有材料都要一丝不苟地存档,罗布斯蒂有时会在深夜时分坐到他的靠背椅里,仔细查看这些材料和照片,以及有关那些母亲生活变迁的报告;他会时不时在记录上划上一个问号,或者写上几句什么。所有东西都得仔细过目。
他自己也每年去看一次孩子们,从伦巴第地区到卡拉布里亚和他们谈心,或表扬或批评。他既感欣喜又有些劳累,但主要还是欣喜。他觉得从那些眼睛、头形、手势或者姿态里能认出自己。额头的模样也许来自女人那一半,而那鸦雀翅膀般的眉毛,丰润的嘴唇,都是他曾经爱恋过的……
总共十五个儿子和十九个女儿,他们身上的那些来自母亲遗传的地方,都是他实实在在抚摸过的。他夸奖他们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刷得很白的牙齿,精巧的手工活,还有那些专为他而唱的情深意长的歌。
他对儿子们比较严格,让他们显示肌肉的力量,看他们游泳,以父亲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游泳时腿间的小雀雀。他们得掷石块,爬树,毫不迟疑、毫不害怕地拧鸡脖子,踩死毒蝰蛇。
在他告辞的时候,他们祈求他的祝福并吻他的光头。
罗布斯蒂爱他的孩子,但又怕他们。每星期一的晚上,他通常和两个律师一起共进晚餐,和他们商讨自己的遗书,研究他去世后(谈话时只是简单地说“将来”)该怎样分那些前廊后厦、堆金积玉,当然还要谈所有的生意。
两个律师已经习惯于不回嘴,只是有时提纲挈领地涂写几个字,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品尝美酒佳肴。他们时不时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不可开交,法律条款夹着唾沫星喷到对方脸上。
普里姆?安东尼奥?罗布斯蒂对这类争执每次都感到高兴,确切些说,他明白地说自己感到很高兴,希望旁人把他视作一个好热闹的、诙谐的人。而他真正暗自感到高兴的是:他很明白,他们把他当傻瓜。
3
人们还能忆起这件事:在一个星期二,当他照例宴请那些朋友和他们的玩偶时,就在米兰大酒店的一个夏夜,他的命运有了一个大的转折。
一个芳龄十九的姑娘。
她叫劳拉。全名是劳拉?格拉纳蒂。她在晚会上陪着米兰本地多西家族的一个公子。
罗布斯蒂被征服了。
劳拉挺秀、柔嫩,丰盈得很。一个急促的动作,身上香甜的重量会让有些部位微微颤动。罗布斯蒂注视着,当第二个男人和她搭话的时候,她伸出舌尖润了润丰腴的、没涂口红的嘴唇;她倾听着,仿佛男人所讲的一切都叫她感兴趣。尤其令男人们难以忘怀的,不错,让男人心慌意乱的,是她放肆的话语,加上她说话时的面部表情:天真。没错,就是这一点。天真!盛气凌人和天真并没有什么不相容的地方,事实恰恰相反。当然,这里只是隐伏着女人们时刻装备的狡黠和诡计。女人家早在伊甸园的时候就把蛇当首饰盘在肩膀上,而带着醋意的耶和华正在苹果树后面偷看。
此刻是夏季,劳拉穿着黑色的羊毛超短裙、红色长统袜和黑鞋子。她那不怎么修长的腿引起了在场的女士们的暗笑,但她们的自信却使她们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劳拉臀部美妙绝伦的拱形:半圆形被一条垂直的线分成两半;而它们正是被一条小小的裙子紧绷着,就像第二层皮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