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从上清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明月高悬、月朗星稀,正是爽朗的晴夜。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南宫玉对沈毓真的决定并不惊讶,甚至在问询过周君之的态度后,便也欣然同意了。只是对于周君之也没有想修习无情道的决定颇有些担忧,不过好在,在沈毓真的应允下,南宫玉也暂时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既然说是下山便不会长留,沈毓真是静悄悄回来的,走的时候自然也不想弄出太大的声响。
弟子宫里的弟子们,自从沈毓真中毒后便一直对他关切。到底都是生活了几年的师兄弟,沈毓真就算同他们交情不深,这些师兄弟对沈毓真却还是上心的。
“不回去跟他们道别吗?”周君之见沈毓真没有回弟子宫的打算,关心地询问他。沈毓真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既然注定要分开,又何必还要惺惺相惜地分别?我马上就要走了,不见也罢。”
他这话说得很是薄情,让周君之愣了愣,却忽而笑了起来。这么一笑,沈毓真倒是有些吃惊,道:“师兄笑什么?”
周君之轻声笑着,听起来却有些愉悦,也没有即将要分开的悲伤,而是道:“无事,只是觉得,你这样也很可爱。”
“可爱?”沈毓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周君之的眼睛,在那一潭深水之中,看见自己灼灼的倒影。于是一瞬间他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瞬间他又有些紧张和慌乱起来,像是要逃离一般,身体却又忠诚老实地跟在周君之的身边。
似乎是看到了沈毓真微微泛红的耳根,周君之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许燥热。可他也并没有躲开,而只是垂下了眼,轻轻道:“不愿意回去便罢了,来我这里吧,我送你些东西。”说着,便径直往他的住处去了。
沈毓真未曾料到周君之会要送他,他怔了半晌,看着周君之那如月人一般的身影,忙不迭才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来到周君之的住处,虽然夜色已晚,不过门前还是忠诚地守着两个弟子,看见大师兄的身影,他们还恭敬地行了礼。
周君之应声回礼,又嘱咐他们不用在意待会儿发生的声响。两位弟子看着周君之带人回来,虽然对沈毓真面生,但也多少知道大师兄定然是要对这位弟子做些不便外人打扰的嘱咐,便也没有深究,应下后也老实守在了门口。
两人遂进了院子。周君之的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清冷。
“以前也守过门么?”周君之一边打了火折子点灯一边询问。沈毓真帮他点了另一盏,道:“没有守过大师兄的,几位长老的倒是守过一些。”
“为什么。”周君之像是随意一般问着。
然而沈毓真并不回答,灯火摇晃,照出两个身影来。而沈毓真的目光,则落在周君之桌上的那枚发冠上。
这发冠是沈毓真之前买来的,刚刚回来的时候,周君之便在看他。
像是看出了沈毓真拿如烛火一般跳动的心思,周君之反而并不想要那回答了,反而道:“毓真,过来,我帮你梳头吧。”
这僭越的行为让沈毓真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君之。他似乎觉得周君之在开玩笑,可看着周君之手上已经拿了梳子,态度很是认真,便知道周君之确实是这么想的。眼下,他自然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便只好乖巧地坐了下来。
周君之仔细拆开他的发冠,散下他的头发来,沾过桂花水的梳子轻柔地疏通发间的结节,白皙的手指在乌发中穿梭而过——这是周君之的味道。
沈毓真几乎屏气凝神,身体都有些僵硬了,坐在原处不敢乱动。周君之却依旧仔细地为沈毓真梳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头发真好。”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沈毓真不知道怎么应声,坐在那里连脊背都僵直了。周君之也不在乎他的僵硬,只是为他梳头,又拿出一根发簪,道:“这根簪子,我用了很久。那时候我大概十几岁,刚刚可以跟着师父读书的年纪,师父送给我的。”
这发簪看起来确实有些旧了,不论是从款式还是使用度来说,确实都有些年头。沈毓真知道这算是周君之的贴身之物,心中不免一阵触动,道:“师兄送给我,不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呢,我把喜欢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有什么可惜的呢。”周君之不以为意,甚至不免笑了笑,手里已经将这根簪子插在了沈毓真的头上。
是一个漂亮的发髻。
沈毓真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看着自己头上的发冠,看着周君之在自己身后,心中却似乎没有即将分别的离愁,而像是充满了一腔激动的热火。他半晌不语,开口却道:“师兄,可否再同我比一次剑。”
想来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沈毓真便是这样的请求。
周君之愣了愣,似乎也有些梦回的意味在里面。不过他很快释然地笑了起来,一如最开始那样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道了一声“好啊”。
于是他们来到了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把剑。
沈毓真依然恭敬地同周君之行礼,道了一声“请赐教”。周君之这一次也没有轻视他,同沈毓真回礼,同样道了一声“请赐教”。两人礼毕,但见暗夜中闪过两道剑花,紧接着便是一片绚烂的刀光剑影。
没有礼让,没有谦逊,在不致命的情况下,他们都用了自己的全力。长剑铮鸣之声如同两道龙吟,在清朗的夜空中低低咆哮。
兴许是因为沈毓真已经对新掌握的武学秘籍已经有了一些参悟,两人的剑法一时间颇有些势均力敌。这让周君之心中的好奇与胜负欲顿时更盛,他想要探究沈毓真的极限,不仅是武学上的,更是这个人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