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桓命洛兰在家里照顾左颜玩耍嬉戏,一个人去到集市上,购买了许多生活用品。杨桓见左颜的衣裙破烂不堪,想为左颜买上几套换洗衣裤,无奈店铺里少有成衣,只是有些码数平均的衣裳样子,要扯了布料,买来棉絮等物,委托成衣店缝制。杨桓只好在店里选定衣料,比划着形容出左颜的大致身量。
杨桓多得洛兰帮助,虽知洛兰不缺衣裙,却也为洛兰选了一块上好的杭绸,以软衬作为内里,定制了一套玄色裙装,约定好五日后来取。
杨桓雇了一辆车子,将购置的被褥碗盏粮米等物拉回家里。洛兰正在院子里同左颜翻花绳,见状将左颜遣进屋子里,迎出来帮忙杨桓安置物品。
杨桓和洛兰忙碌了整整一天,午饭只是吃了点集市上售卖的现成胡饼填饥。依孜大娘隔着狭窄的巷子看得分明,趁乔塞提不在家的功夫,捧着一个大托盘走过来,把食物放在杨桓家院子里,便转身离去。
杨桓朝依孜大娘的背影投去感激一瞥,见托盘上除了葡萄酒和盐菜以外,居然摆放有一粗瓷盘稻米饭,米饭上盖着碎羊肉和胡椒熬制的浇头,却并没没有筷勺,不禁有些犯难:“吃饭的家伙我也忘了买,难道要用手抓吗?”
洛兰力大,刚把屋子里的胡床箱柜等粗重家伙安置妥当,嗅到稻米羊肉的香气,跑出来看见杨桓正在挠头,连忙打了一盆清水盥手。用手指抓起米饭和浇头,松松抖落几下,又把盐菜拌在饭中,迫不及待的捏起搅拌好的饭菜送进口中:“我们去里面吃吧,外面沙尘太大。”
杨桓恍然大悟道:“艾玛,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手抓饭吗?我记得好像蒙古人还有印度三哥习惯这种吃法,怎么这样快传到姑墨来了?”
洛兰笑道:“什么梦故三哥的,这种抓饭源自于天竺,波斯和大食也如此安排饭食。有什么可奇怪的,快去盥手。”
杨桓先是提住见到肉食双眼放光的左颜衣领,把左颜的小手按进水盆中,打上肥皂泡:“洗手不叫洗手,非得叫什么盥手,这个时代的酸词儿就是多!颜儿你仔细把你的小黑爪子盥一盥,知不知道什么叫病从口入?吗的这肥皂怎么一股羊膻味,早知道就带两块舒肤佳过来了。”
杨桓絮絮叨叨的洗干净指缝中的泥灰,同洛兰和左颜一起,三人分食一份抓饭。
左颜昨晚只吃了一点零食,早起喝了些粥汤,中午吃了块干巴巴的饼子,早已饥肠辘辘。而且左颜落在挟持者手中的时候,似乎根本没吃饱过,这会儿骤然见到香喷喷的米饭和羊肉,立刻吃相狼狈的吞咽起来。
杨桓怜惜的抚摸着左颜的脊背,生怕左颜吃得太快噎着。洛兰见左颜如此吃相,也不忍争抢,接过杨桓递来的酒壶喝了一口,叹息道:“颜儿看来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委屈,我们一定要好好待她。”
杨桓还不知道小和尚什么时候能回来把左颜带走,一听到这件事便生气:“你说那个贼秃现在死是没死?会不会把这个拖油瓶扔下再不管不问?那咱们可就惨了。”
左颜吞吃下最后一口抓饭,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正好听到杨桓的话,扬起小拳头不满道:“不离阿叔一定会来接我的!”
“哦,那个贼秃原来法号唤作不离啊!”杨桓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同和尚一起杀了人,替和尚照顾孩子,到现在才知道人家的法号,也算是粗心得可以:“好好好,你阿叔一定会来接你回去见父母,你根本不用担心留在我这里,会被马贼夺去做了童养媳。话说回来,你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可不可以先回去安安静静睡上一觉。这一整天下来,我已经是被你闹得头都大了,快去闭起眼睛装死倒!”
杨桓见洛兰好不容易把左颜哄睡,悄悄将洛兰拉到一边:“我让你办的事办妥了没有?”
洛兰苦着脸道:“自从昨天我们被阿爹责罚,阿爹便时刻看紧了我,夜里并不许我出门一步,不过我却弄来了这个。”
洛兰从袖袋中掏出一张软塌塌的劣纸,交到杨桓手里:“这是死难弟兄叔伯的名单,上面标注着各家各户的居住处,还有阿爹和国主分的恤钱数额,你好好看看吧。”
好在洛兰善解人意,把原本用鬼画符一样姑墨文字标注的名单,用工整的楷书原原本本誊写了一遍。其中不少字虽是繁体,大概意思却同后世的简体字出入不甚巨大,杨桓勉强能够看得分明。
杨桓的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纸上誊写的人名,有些是来自于唐境的流民,有些是姑墨本地的苦力,还有乔塞提从其他商人手中借来的奴隶。拥有姑墨户籍的死难者,才会得到姑墨国主的抚恤钱,外来的流民只能获取乔塞提私人腰包里的补偿,只是一些购买力低下的私铸铜饺子而已,或是可过活上一段时间的粮米,对于失去了家中男子主心骨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而已。
至于那些死去的奴隶,乔塞提只是把羊和骆驼送到朋友手中,商人之间借用奴隶使唤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折损了的人手可以再买回来,有了羊和骆驼补偿,对于那些商人来说,也尽够了,浑然没有把一条陨落在马贼手里的人命当做一回事。
洛兰心思聪敏,不过毕竟受到这个时代和西域律法规则的局限性束缚,看出杨桓面色有异,还道是杨桓认为阿爹赔偿的数额过低,出言替乔塞提解释道:“阿爹心地良善,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慈祥长者。这些赔偿尽数不少,阿爹甚至把家里羊群的草料钱都攒了出来,一起赔偿过去了呢。”
杨桓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大叔已是仁至义尽,那些奴隶大可不必过多赔偿,否则钱财也是落在别人手中。姑墨人又有国主的份例抚恤,自不必说。只是死去的唐人流民,却只能留下哀恸欲绝的老小,从此辛苦过活,我只是物伤其类而已,并没有埋怨你阿爹的意思。时辰不早了,我想好好休息一夜,你还是先回去家里,免得大叔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