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荣孝于右首,敞轩地上有两个刚至幼学的男孩儿,皆着豆绿、青白二色长衫,恭恭敬敬地向上深施一礼。
豆绿纱色的男孩子先道:“回姑祖母的话,刚读了《四书》。”
青白长衫的男孩子看起来年纪略小一点,但脸色白净,瞳眸清澈,先是长施一辑,道:“回姑祖母,我和哥哥春日里入学,上学前家里的老先生就已经教了《三字经》《千字文》,如今入了学,先生先教习的是《四书》里的《大学》,昨儿刚刚背诵下来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曾老太太高坐在凉榻上,听此番言,面上仁和慈爱,望着地下的两个小儿,淡笑道:“邺儿、同儿都是长大了。且要好好读书,莫负了你家祖宗的企望。”
章知邺和章知同都立时长鞠一辑,回道:“是,姑祖母。”
曾老太太笑眯眯地挥挥手:“快去上学罢。”
两个男孩子均对旁边的曾荣忠、章荣孝略施一礼,待敞轩之顶的寒瀑略停,两人领了自己的伴读小厮,拿了书布背包,匆匆地去了。
曾老太太半倚在瓷枕上,摇风震动她头上的凤尾滴翠的小金钗,满目慈爱:“荣孝,你们家的这几个孩子,看起来越发的好了。只是微儿还小,不然到是能三兄弟同处学习。”
章荣孝听曾老太太赞,连忙站起身来施辑:“姑母见笑了。知邺、知同学知尚浅,哪比得大哥哥家里的几位公子。”
曾荣忠坐在旁边没有答话,却是微微地动了动眉宇。
曾老太太到笑道:“快别提我那几个拿不起的孙子!若有两三个聪颖上学便好了,偏生个个贪玩在家,只知跟丫头婆子们浑玩。我若有一个孙子如同儿一样,那便也安心了。”
章荣孝听这样的话,立时跪答:“姑母谬赞了。知邺、知同又怎么比得上姑母的孙子们,听说大哥哥的嫡长子齐明已经过了童试,待到明年秋后,便要入生员了。”
曾老太太听他说,脸上虽然笑,但却是摆摆手:“那有甚么要紧的。不过是浑做日子进个小童生而已。我们家的那几个,齐冬、齐平都尚不知事,不值一提。”
章荣孝听到曾老太太的话,略停了一下,进而又慢慢问道:“除了齐冬和齐平,姑母跟前不是还养着一个叫齐越的孩子吗?”
曾荣忠听到章荣孝的这话,眉宇间的川字立时拧深了些许。
曾老太太坐在榻上,朝自己的儿子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慈仁的表情似像是舒展了下,又笑非笑,不笑中又带着三分浅笑意:“越儿这孩子和他们不同,打小身子就弱,落地就带着旧疾,下生的时候跟只巴掌大的猫儿一样,我瞧着可怜,才抱过来养的。这如今还整天整夜地吃着药,冬日畏寒,夏日怕热,也不能入学,所以并无什么大用处。”
曾老太太一边说笑般地说着这话,一边眼神便对着曾荣忠的方向略扫了扫。
曾荣忠到是一直直挺挺地坐在凉榻下首,眼观鼻,鼻观心,静谥严谨。
章荣孝到是听了老太太的话,只做一辑:“姑母训教了。”
“罢。”曾老太太对章荣孝挥一挥手,“我今儿和你大哥来,也不是要训教你的,只是你正妻林氏殁时,我也本该出个面,但那时我身上正病着,又是长辈,所谓‘白发不送黑发人’,只得打发了两个小丫头送了几件物拾就过去了。但实在是想起她柔弱的样儿,生生让人心疼。”
曾老太太说起林氏,还略抹了一抹眼角。
“打从她进门时,我就觉得她身体羸弱,怕是个不能生养的。偏生她给你养了两个女儿,逼得我大哥哥下令给你纳了妾,添了庶子,才又咬着牙生下一个嫡子来。这辈子,她也算是尽了她的情份。”
章荣孝提起元配,即使已过半年之久,脸上依然还有伤痛之意。曾老太太抹泪,他眼光泛红。
“可惜了她撒手丢下的那几个孩子。”曾老太太放下手帕,又叹道。
章荣孝立时道:“姑母不必太过挂心,知妙、知秀和知微,上有乳母教养,下有丫鬟佣仆,侄儿定不会使他们受得委屈。”
“你这话到罢了。”曾老太太略微皱一皱眉,“你们这些儿男我是知道的,年幼时看到什么新女就忘了旧妇,年纪罢了这心又要为一府外扩打算,这深宅内院的事情,你们是不太管的;况不知三个女人便是一台戏,这内院里养着这些丫头仆佣,嬷嬷小姐,女人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绣花斗草,不生出事端来才奇了。我五十年来在这两府中长大,统共出门的日子不过半月,岂会不知道这深院内的事端?你又还有两房两妾,那三个没娘的孩儿,怕是不那么安稳呢。”
章荣孝连忙辑礼:“姑母教训的是。但知妙和知秀已经晓事,知微还幼,我会细加观察,断不会让她们受得罪的。”
“知秀……”曾老太太抿抿嘴,“那些时日我是见过她的,出落得到很是体面,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到是那妙儿……”
曾荣忠听到这里,才接了一句嘴:“妙儿?我来了几次,都认不出这丫头,倘若是太闷声不语了?”
章荣孝道:“妙儿平素是寡言了些,或是因她三岁余生了一场大病有关。但这些日子,这沉闷之症,已是好了泰半。”
章荣孝回想起那日在前厅正院,他的大女儿站在廊亭之下,虽然低眉顺目,言语平缓,但那些出口的话,却是字字珠玑,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他不晓得这嫡长女竟是为何突有这神来之笔,但相较于这七八年之来,她一直躲在教养嬷嬷身后,不吭不闷的样子,好了太多。
曾老太太听到曾荣忠的话,反而是淡淡地笑了笑。执起身边凉榻上的锦羽团扇微微地扇了扇,淡笑道:“你们这些后生男又何曾看得出这女孩家的内里?还需闺阁内人才得明白。依我看这知妙和知秀就很是不同,秀儿知书答理,秀外慧中,很有大家风范;而这妙儿,可就真真是个妙人了。”
章荣孝很是有些不解,看着曾老太太面色疑虑。
曾老太太竟也不解释,只是略略一伸手,站在旁边地下的大丫鬟碧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