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曲端怔了一下,旋即醒悟,却是也跟着嗤笑了起来:“我懂了……汪相公殉国,吕相公刚刚又升了公相,都省和枢密院都空出了正经大位,下面的诸位使相、大员跟乌眼鸡似的,你这人死了心的要做佞臣,绝不想被人成哪位相公的人。”
万俟卨摇头不止:“曲大啊曲大,你这般能文能武,确是个人才,可惜偏偏长了一张嘴。”
“长了一张嘴又如何,这御营骑军都统制照样是我的。”曲端昂然相对。“旨意前几日便下来了!”
“是吗?”万俟卨微微一怔,继而摇头。“那你还来此作甚?真就是寻我斗嘴来了?”
“倒真有件事情。”曲端此时方才正色起来。“我摊上了一件官司……万俟御史知道郭成吗?”
“郭成老将军我自然知道,神宗朝伐西夏时便已是名将。”万俟卨若有所思。“多年间一直在环庆、泾原,也就是陕北一带转任……而陕北也是你与吴氏兄弟起家之地,你们之间有官司,不说我也能想得到,无外乎是人家兵权被你抢了,或是子孙被你排挤了吧?”
“那时候若不能将兵马从这些废物手里收拢过来,如何能做事?”曲端蹙眉以对,干脆承认了这件事。
“那你就这般与官家说便是……”万俟卨不以为然。“官家既然有了任命,心里还是看重你的。”
“关键是郭成要死了。”曲端愈发蹙眉不止。“这是个四朝老将,素来有战功的,此番杨老太尉去后,他更是西军第一资历之人,但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只在环庆路坞堡里打熬待死,本来我一直与他儿子郭浩相争,争了许多年,前两年趁乱得了势,也多是看他这个老将军的面上没下死手,结果不成想今日忽然亲身冒出来……任命我做御营骑军都统的旨意下来后没两日,郭成人尚在泾原路边境坞堡里养伤等死,札子却已经送到御前,乃是公开弹劾我前两年在陕北时的十项大罪。”
“才十项大罪?”
“其实我当年何止是二十项大罪,但又有什么意思?”曲端不以为然道。“真要论罪,那首闲诗,还有王庶之事足以杀我,哪里轮到郭成郭浩?”
“这倒也是,那你惧怕什么?”
“这不是官家正要将西军整个改成御营后军吗?而既要整军,照理说便该给西军将门些许安抚才对,届时若是官家想着给快死的老将军一个面子,缓了我的御营骑军都统又如何?”曲端终于说到关键。“而且我也不瞒你,郭成郭浩父子与吴氏兄弟乃是同乡,我还怕吴大吴二那两个贼厮也与此事有牵扯。正在烦躁间,恰好听到你来了,所以便亲自驰铁象过来迎你,也是想寻你做个此事的参询。”
万俟卨终于再笑:“你这是关心则乱……”
“怎么说?”曲大终于振作。
“我问你。”万俟元忠捻须相对。“郭成快死的人,为何要临死前弹劾于你,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官家中意人选?不怕你等他咽气了报复他儿子?如此资历老将,拼了自己最后体面和儿子前途,只是为出一口恶气吗?换成你是郭成,你会如此做?”
曲大一时哂笑:“换成我,自然会如此做。”
万俟卨一时黑了脸。
但曲端却又继续笑道:“不过我也懂你意思……这是郭浩此番未曾立功,眼看着西军又要整编,所以他爹爹才舍了脸面这般,乃是提醒官家莫忘了他们郭氏两代四朝尽忠,想让官家看他面上给他儿子一个前途……此等事,只要许了郭浩一个位置,便直接烟消云散了。”
“正是此意。”万俟卨终于再度捻须颔首,却又好奇询问。“不过郭浩正当年,又是环庆路正经军职,此番大战为何没有立下些许战功?”
“因为当时往环庆路北面城寨调兵的正是我,而我素来看这鸟厮心烦,便特地只召了他的兵,却将他本人留下看顾他爹了。”曲端随手一摆,宛若在说铁象昨日配了一次种一般随意。
“你且好好做个人吧!”万俟卨揪着自己胡子,一时气急。
“我若如吴大那般会做人、好做人,又怎么会跟你扯在一起?”曲端依然不以为意。“吴大也是你陕北故人,今日可曾来寻你?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吴大现在跟刘子羽看对眼了,再加上往日胡经略的抬举,张、胡、刘、吴,几乎要把关西的大小事情给把持干净,连宇文相公都只是空摆着而已……”
万俟卨登时不语。
且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这话粗俗归粗俗,有些事情却还真就是那回事。
万俟元忠情知自己先天不足,所以铁了心的要做个佞臣,几次做出事情来,其实已经隐隐引得朝中那些正经大臣们侧目了……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个正经路子的人谁来与他盘桓?而之前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汪叔詹、赵皇叔的路子,结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次宜佑门托孤,此事之后,赵皇叔注定再难有政治上的作为,汪叔詹父子也为此落得不少尴尬,也还真就是多长了一张嘴的曲大算是他此时最大的政治伴当。
不过,气了一会,万俟元忠转念一想,却又笑了起来……因为不管如何,曲端此番过来,话说的那般直白,搭伙做伴当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而二人虽然都是异类,可一个殿中侍御史,一个御营骑军都统,却也足以相互支撑着立身了。
甚至,那个什么官司,以这个‘能文能武’的聪明,说不得也早就心中通透,只是做个借口来见自己罢了。
与之相比,被这厮讨一些嘴上的便宜,反而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