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胜非想了又想,也只能低声再对,乃是将之前赵官家几处愤恨言语大约说来。
孰料,赵佶只听到一半,连‘每与操反’都没听到呢,便嚎啕于地,惊得朱胜非彻底失声,复又赶紧去扶,然后又是一场大乱,弄得一旁张荣都梗着脖子看呆了……后者现在都没想明白,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日为了修什么园子,就把成千上万的人给害的做了贼?
百余步外,遥遥看着码头那一幕闹剧的赵玖依旧坐着不动,而周围臣僚却多已经面色严峻,便是赵玖身后的那些帅臣、将军也都开始私下传递起了目光。
不过不管如何,朱胜非还是过来了,而其人紫袍之上,稍微带着闪光的鼻涕与眼泪,也是让许多人若有所思。
“陛下。”朱胜非俯首相对,颇有一种不辱使命之态。“二圣有谕,自家相见,一拱手足矣,而二圣之外诸亲王、郡王、国公,更当以大礼参拜官家……”
“那就让他们过来吧。”赵玖依然端坐不动。
朱胜非再度目瞪口呆,但这一次,却是不敢多言了,只能转身而去。
“官家。”
吕好问、赵鼎、张浚等相公再不能坚持,各自出列。
“事到如今,相公们就不必多言了。”赵玖还是端坐不动。“不要耽误天家相会。”
诸相公不是不想争一争,但诸人念及马上还有更重要的二圣安顿处置之事,却是一时为这位陛下气势所慑,居然不敢再言。
且说,赵官家久在后宫不出,今日白马津迎二圣突然再出来,满朝文武百僚,武臣自不必说,便是文臣之中也颇有畏缩之态,如今诸位相公相又因为心中顾虑马上要害之事,一时不敢多言,却是俨然有些让赵官家一言堂了……便是李光等人,也不再争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官家要公然违背礼制之时,片刻之后,随着朱胜非引二圣、诸亲王、郡王、国公、郡君到来,赵官家却并未如想的那般端坐不动,使二圣难堪,反而主动起身,并遥遥朝两位红袍之人拱手:“见过太上道君皇帝,见过太上渊圣皇帝。”
群臣一时释然,连李光都叹了口气。
“见过九哥!”渊圣皇帝率先拱手回礼。
“见过官家。”道君皇帝居然也拱手回礼,却又小心翼翼,主动对相貌熟悉的九子称了官家。
“见过官家。”赵桓醒悟,即刻改口。
“二位太上皇帝一路辛苦。”赵玖失笑相对,再度拱手。
“未若官家辛苦。”双目红肿的赵佶一脸恳切。“为父在北国数载,多次闻得官家在南边得胜,不胜欢喜之余,更是知道官家辛苦……千古中兴,未如官家这般艰难的。”
言至此处,赵佶顿了一顿,复又认真相对:“早知官家有此神武英明,便该早将国事托付的……如为父领国,荒悖不堪,有北国之辱,也全数咎由自取。”
赵桓怔了一下,也赶紧跟上:“为兄也只恨自己有眼无珠。”
赵玖摇头失笑,却是没有理会二圣,只在渐渐起来的猎猎风中转向二圣身后其余人等:“尔等便是朕的兄弟了……一别五年,音容皆改,不如按照齿序报上姓名,让我重新认识一下,也算是正式将你们接回来了。”
众亲王也不是傻子,这其中不知道多少是在丰亨豫大时代折腾过的主,闻言自然乖巧。
“拜见官家。”一人当先而出,却是瘦削的几乎算皮包骨头,只带着三个小男孩一起俯首大礼参拜。“臣郓王赵楷,排行在三,这是臣尚存的三子……去年时臣在北方大病一场,若非官家在尧山大胜,金人畏惧敬重,许了衣药的索求,否则绝无今日相见的道理……臣经历此事,情知为天下事者,非官家莫数,且自知往日行事荒悖,心中羞惭,所以敢请官家削臣爵位,贬为平民,能与妻儿归隐乡里,便足慰此生。”
“你便是赵楷?”赵玖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却是说了一句古怪言语,然后一笑而过。“身体不好就先歇着……嫂子已经先回来了,大约在娘家居住,回去找她便是。”
虽然没有提爵位安置的事情,但言语中的随意也是可见的,赵楷如释重负,赶紧退下。
而赵玖则继续负手而立,眼见着其余皇子各自叉手上前,恭敬躬身大礼。
看的出来,五国城的生活,对这些皇亲贵胄的摧残是生理加心理的,很多人都不似人形。而许多官员见状,终于忍不住落泪,算是打破了沉默。便是许多有所准备武臣,也都喟然起来,然后放松了心态。
场面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和谐到让人几乎忘了赵官家之前的心急上火,忘了他负气不上朝,忘了他前些日子的‘每与操反’,忘了刚刚他还阴阳怪气,问朱胜非要不要去跪?
唯一一处意外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
“你说你叫什么?”赵玖忽然蹙眉以对。
“九哥,官家,我是十八郎……信王!”那年轻皇子一时惊惶。“你不认得我了?”
“你明明是十九郎!”赵玖勃然大怒。“去了一趟北面便失心疯了吗?!不知道信王在太行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