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只爱看热闹,热闹看完也就散了。往年这时大家看完打架就各回各峰了,但今年情况有异——总之,九重尊人没走,众人也不敢走。不只是不敢走,大家也想多看几眼啊,平常时候想看都看不到呢!
如此年纪被拘在山上修习,少年人的心性是压不太住的。就算刚开始还碍于威严噤若寒蝉,现在宗门大获全胜,众人心也放开了,在那压着声音兴奋地叽叽咕咕:
“我就说没错吧!人呢,就是要痴才能变强。你看小师妹,现在多厉害!”
“你直接说要脑子不好才能变强就是了。我等下就去撞石头。”
“不过之前十锋有人跟我说,小师妹呢,大家都知道的,有脑疾。但是正因为有脑疾,她的思想和普通人其实不大一样。就像我说我喜欢你,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我想和你……亲亲抱抱!反正就是这些!但小师妹她喜欢一个人,很有可能只是对九……对那个人武力的痴迷。”
“那她之前不是喜欢林郎逸?这要怎么解释?”
“傻呀!林郎逸也是无极宗第一人,年少有为,她喜欢不正常吗?所以说就是回来之后,正巧碰见九……那个人出关。顿时就被那傲然的强者英姿折服了!敢问这世上还有比他强的吗??”
“这说不通。那她干嘛不喜欢玄……那个掌门?”
“玄……那个掌门虽然俊美,但有对比有差别的啊。不信你们现在自己转头看一下不就是了。”
“你想找死去投湖较快点!”
玄素:“…………”
他头好疼。
那尊大佛还稳稳坐在最高处,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他无法,只能淡定地按往年的办法收尾。
先是将垂头丧气的无极宗几人好好礼遇送回,再看宗内。谁都知道,优胜者共三人。战绩优胜者自然是徐青仙——她没输过一次。另两个表现优良的,便是徐行和一位师兄了。交还红布条,换取金花,随后一路“班师回朝”,将金花簪到各自师尊峰头的山门上。
此前徐行了解过,除了“宗外武学交流”外,还有不少“灵境大物竞赛”。譬如铁童子趣味大改造、占星预判、兵器锻造、吟诗大会等等,只要夺得头筹,便得金花。这金花取“桃李满天下”之意,哪个师者得的愈多,走出去都是很有脸的。
不过徐行觉得现在大家还是不够有动力。应该把金花数量和职称挂钩,这样才能促进合理竞争以及资源的再分配。
玄素的山门口已经是金光闪闪了。徐行找了个高处把手上这朵簪上,转眼便看见另一头的徐青仙已经被弟子们围满了,而她身边却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不是没人愿意过来。其实上,很多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偷看她,只是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也不知她个性,不好贸贸然上来祝贺。
徐行也不在意,只是抱臂在一旁笑吟吟等着。十锋之六走过来,幽幽道:“你还真是挺厉害呢!”
徐行:“当然了。”
她又道:“师尊说你行事卑鄙,上场肯定也要使小聪明。但我看你刚才,光明磊落的很呀!”
徐行笑眯眯道:“当然了!”
还没来得及卑鄙,等于不卑鄙。
正在此时,天边彩云染上了些昏色,一道鬼魅似的身影终于到了。其他人分明察觉到,后背生寒,又不敢跑得太明显这样很没礼貌,只敢默默向外蠕动。
徐行脸上的笑意更扩大了三分,她抬眼,和九重尊对上了视线。
那人仍是静静看着,似是有话要说,但又似没有。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又感到恐怖的行径,直到徐行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极其刻意地举在眼前,对着阳光观视。
那是一颗圆润通透的鲛珠,散着光芒。
九重尊微怔后,头并未低,只是眼瞳缓缓向下扫去——
他衣摆上缀着的珠帘上,不知何时缺了一颗。束着那颗鲛珠的那根金线已然朽坏,在外微微飘荡,应当是本来就摇摇欲坠,很快便要遗失了。
当时在洞天的那个晚上,徐行一边说着“人的弱点是注意力分散就容易丢东西”,一边往他身旁走过。他不以为意——是那时被拽掉的吧。
“竟然真的到现在都没发现啊。”徐行憋着坏许久,终于得逞。她抛了抛手中的珠子,话中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得意,大不敬道:“我当师祖你真是鬼呢。成日飘来飘去。不还是大活人吗?”
“澄清一事,感觉您会添倒忙。但是从你身上讨取一物……我便要这个吧。如何?”
她悠悠然将鲛珠收回,也不问他的意见,便笑道:“就当我下山的盘缠了。”
九重尊:“…………”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云边天际,山外之山。黄昏已染上云,火烧般灼亮。
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也终于被染上了颜色。
他笑了。
那看上去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连带着脸颊的血痕一起,将他几百年未曾动摇过的面具生生撕裂而开。因为太过生疏奇异,所以完全称不上绮丽,甚至几分狰狞、几分扭曲,只有那双异色的眼如海底暗潮,死死锁在那人身上。
耳边心魔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微微的叹息:“下山吧。你等得实在太久了……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