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之后,郑太后方从容开口,“不瞒皇帝,打从皇后生产完,哀家便有此疑心,实在皇后此胎来得蹊跷,又与太医诊断不大相符,天家血脉不容玷污,哪怕拼着开罪皇帝,哀家也不能不当回恶人。”
郭暖偷偷躲在皇帝身后,半点不敢作声,落在郑太后眼中,更是心虚的表示。
看来不日就能将郭家一网打尽了。
陆鸣镝淡淡道:“母后此言,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郑太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到襁褓前,她哪怕再多看一眼,也会发觉两个孩子与皇帝容貌多么相似。
可惜并没有,郑太后只注意到那对孽种浑圆白胖的手脚,“这便是物证,皇帝如若不信,大可从民间抱几个早产的婴儿过来参详,看是否一致。”
她如此说法,显然不把两个孩子当人看。
陆鸣镝眉间压抑着怒气,“那么人证呢?”
郑太后只当那是皇帝发觉真相后的恼火,愈发得意,遂轻轻击掌,吩咐道:“将人证带上来。”
却原来正是上林苑那位老态龙钟的护林员,他弓腰驼背,半痴不呆,记性倒还过得去。数日前,郑太后已找他打听起来,得知郭暖确与一男子在御湖边私会,似乎还不止寥寥数次。
至此,郑太后愈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命人将其带下去梳洗更衣,到今日好干干净净地前来面圣。
郭暖的嘴张开不响了,原来真有这么一位护林员呀,还以为是皇帝编出来骗她的呢——他连身份都能假冒,还有什么不能?
想到那日颠鸾倒凤的情状保不齐被人听去,郭暖脸上便有些不自然。
落在郑太后眼中,便是罪行败露慌不择路,她清了清喉咙,“皇帝,不妨听听别人怎么说。”
病了年余,郑太后大抵还是头一遭这样面泛红光,简直像回光返照。
那护林人伛偻着上前,眯细了眼睛,仔仔细细分辨了好一会儿,便诧道:“太后,您不是多此一举么?那奸夫就站在这儿呢。”
他辨不清相貌,但对身形却记得清清楚楚,即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便只是胖瘦高矮的细微区别,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郑太后只觉冷汗津津,模糊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里,“您敢肯定?”
“当然,他天天过来,还常给我这把老骨头带二两烧酒呢!”到他这把年岁,早就对生活见怪不怪,唯有酒中滋味是唯一的乐趣,若非那人许久不来给他送酒,护林人今日也不会过来。
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睁着一双浑浊老眼,锤了锤皇帝,“好小子,一朝发达就忘却故旧,亏我从前还帮你俩遮掩!”
这么说还真是隔墙有耳,郭暖脸上更红了些。
陆鸣镝则笑道:“是我忘了,回头给您补上,十坛上好的烧刀子,您看可够?”
那老寿星退下后,郑太后已是神昏气丧,她再想不到郑家从一开始就输了,原来那小蹄子早就默不作声攀上皇帝,亏她还一门心思想将流云扶上后位,哪曾想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但虽然是她贪功冒进的缘故,总归是关心皇帝才会如此,郑太后到底存着一丝希冀,力图为自己开脱。
陆鸣镝冷静地道:“您若真为我好,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揭露此事,半分不顾朕的颜面。幸而是场误会,但若不是呢?可见在您心里,郑家的地位,郑氏一族的荣耀,要远远胜过那点浅薄的母子情分。”
他自失地笑了笑,“从前朕也曾期盼着,您能真切地将朕当成骨肉血亲看待,就好像您对郑家人、对皇姐那样,可惜,到底是不可能了。”
郑太后一次又一次将他拒之门外的举动,彻底浇灭了那个孩子火热的心肠,而今日之举,更是让陆鸣镝对这位养母一点信任都剩不下了。
他很失望,但却不怎么难过。当一个人连难过都不肯的时候,就说明真的不在意了。
郑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模糊感觉自己曾触碰到那把通往成功的钥匙,然而,是什么呢?
这辈子她都在为宗族而活,力图将娘家前程发扬光大,但,现在却好像亲手断送在她手里了。
郑太后只觉喉咙里腥甜无比,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软软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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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后被送往五台山休养,那里毗邻佛寺,有檀音绕梁,兴许更利于清修。
寿康宫众人对此俱讳莫如深,静太妃已经当了出头椽子,被强行剃度,她那把引以为傲的好头发连一根都没剩下,前车之鉴在此,后人又怎敢重蹈覆辙呢?
只是对椒房殿那位备受宠爱的新后更多了些敬畏,这位才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劲敌给铲除了,看来郭家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这哪是朵娇花,分明是朵食人花,不送进宫都屈才了。
郑太后离开月余,郭太后又忽然提起,她想到行宫住上一阵子,兴许一年半载,兴许三年五年,又或者干脆就这么住下去。
宫里的空气太过逼仄,她早就呼吸够了,余下不知多少光阴,她只想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