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呼吸陡然一窒,耳边的嗡鸣在这霎那间轰然炸开,他眼睛发直地看着那处,垂在大腿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周嘉心里止不住悲伤地想,原来他的每一次心痛,都连同着另一个人的痛苦。
他的重生,亦尝不是徐亦的一次重生。
眼眶酸涩,眼泪在下一秒夺眶而出,周嘉紧握的双手陡然一松,那些曾经他用恨垒筑的高墙尽数坍塌破碎,仅仅只是在这一分钟,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痛。
像是将一块完好的肉用刀剜掉,血肉腐烂再生,经过反复的溃烂和愈合,最后永久地刻在身上,留下这道骇人的丑陋疤痕。
徐亦对自己身上的伤痕没有兴趣,却无法忽视另一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
那些他早就不以为意的,蜿蜒爬行在皮肉上的伤疤在周嘉密切而灼人的注视下隐隐发烫。
徐亦难堪地低下头,自顾将脱下的衣服折好放进桶里,注意到脚下的积水时,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紧接着,水里倒映的另一双脚凑近,周嘉抬手,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停在空中,手指微微颤动,似乎在隔着空气抚摸他心口的那一道疮疤。
徐亦定在原地,身后是呼啸的风雨,眼前是人猩红眼眶中不断为他流下的滚烫泪水。
比伤疤还要灼热的,似乎是他掩盖在疮疤下的那颗心脏。
发起游戏的一方,大概是不会出于同情另一方而流泪的。
这时候,他竟然无故想起小开捡的那只流浪狗。貌似,小开也并没有将它当成玩具。
小狗也有人爱,自己呢。
故意走出亭子,打湿衣服揭开伤疤,徐亦看似那么无意,却步步都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他这样的人,得到的恶意总是超过得到的善意,因此他总是习惯接受别人无端的恶意,却对来之不易的那一点零星善意反复确认,潜意识的害怕这也是一种乐趣,毕竟人总是那么难以揣摩,善也有可能是更大的恶。
既然周嘉同情他,那最好就同情得更加彻底,最好对他一再做出让步和妥协。
最好,也爱一爱他。
“徐亦,”周嘉收回手,开口的声音沙哑,“对不起。”他对以前的种种捉弄和羞辱而感到无比后悔。
徐亦眼睫颤动,他从未看到一个人哭着给自己道歉,他有些疑惑,连同表情都有些迷茫。为什么哭着说对不起的人会是周嘉?
应该是抛弃他的亲生父母,应该是孤儿院里时常不让他吃饭的院长,应该是在九岁时猥亵他的男护工,也应该是日复一日打骂他的徐大成,这些人里每一个都对不起他,他们都应该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痛哭流涕地给他道歉!
对不起,要和他想象中一样充满悔意和眼泪——是有一天突然出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父母,是所有抛弃他、唾弃他、厌恶他的人。
可是……为什么第一个道歉的人会是周嘉?
为什么道歉的是他,为什么第一个向他说出“对不起”的是周嘉。
周嘉胸腔起伏,情绪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抓住人赤裸的手臂急切地说:“对不起……我只想要你活着,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