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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漆顶着令他脊背发寒的眼神,一字一字慢慢开口,就如最初听到要将他带回霜刃阁时抽出玄漆刀一样坚决:“我要,回去。”
安静许久,谢漆听到了轻飘飘的问话:“当娼妓很好吗?”
谢漆头晕目眩。他是杨无帆一手养大的,他知道怎么戳徒弟的死穴。一句“娼妓之子,生来下贱”就是他的死穴。
“烟毒困住了你的心智,你随心所欲地放纵,捏造自己想要的生命,先让自己当高骊的宠物,再当他的娈童,怕他弃你,故而拼命取悦他,这样真的好吗?像你母亲一样,卖身,拟物,最后腐烂。”
谢漆少年时就有毒舌苗头,偶尔说话蹦出来几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完全是跟了师父。眼下他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艰难爬起来靠着床柱的身体瘫软无力,慢慢滑回了病榻上。
他鬓角流出来的冷汗更多了,眼神又陷入了混沌的茫然无措。
“待身上的余毒除尽,身体恢复,你想走再走。”杨无帆盖上手册,“届时你康复了,辨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真。”
谢漆安静地在自己的世界彷徨了许久,眼神才闪过一丝清明:“师父,你骗我。”
杨无帆轻问:“为师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大限将近。”谢漆视线忽清忽糊,“那是谎言,对吗?”
杨无帆沉默了片刻,摇头:“没有骗你。”
谢漆呼吸困难起来,越发分不清眼前到底是他临死前走马灯的幻想世间,还是对前世违和之事的解释。
飞雀三年秋成了高沅下属后,他向杨无帆求助过,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回应。是被放弃了,还是那时杨无帆不在人间了?
他茫然地问:“师父……你怎么了?”
杨无帆慢慢抬手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师父二十年前继任霜刃阁时,被自己的主子喂了一种丹药,一年一颗,作用是续命,代价是遗忘从前事。去年,主子死了,丹药也就停了,忘记的事情慢慢想起来,命数也逐渐到了。小漆,在师父走之前陪陪师父,可以吗?”
谢漆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逐渐泛红。
杨无帆起身走到病榻边坐下,伸手捋过谢漆被冷汗打湿的胎发:“师父有很多旧事,想在临死前说给小漆听。关于霜刃阁和护国寺的由来,关于你的身世,或许还有——关于你的重生。”
谢漆瞳孔骤缩。
第111章
谢漆在霜刃阁中被有意模糊了时间感知,剔除余毒的过程确实痛苦,杨无帆在他的汤药当中掺了迷魂汤减轻痛觉,却也导致他时常昏睡得忘却时间。
谢漆只要清醒,杨无帆便守在他床边和他说话,等他再陷入昏迷,梦境充斥的便都是杨无帆所说的内容。
他在暗室里与烟毒对抗,和旧事纠缠,无论清醒还是昏迷都绷紧了心魂,方贝贝却在外围闲得想发霉。
他狗腿子状地去缠自家师父,叽叽歪歪自己体质好,一个月了,伤好理应回长洛当差,结果被一顿咔咔修理。
方师父揪着他到镜子前让他看看自己后背的刀伤和灼烧过的大片疤痕:“你觉得你伤好了?看清楚了?想滚啊?提醒你两句,那皇帝还没缓过来,时有发癫之事,你想回去堵枪口就大胆去。”
方师父正从霜刃阁的深腹出来,整个霜刃阁藏匿山腹,内里依照五行建造,设如迷宫,最深处是年纪个位数的弟子们练武,居住在最外部的是阁老们。他正带着下一批萝卜头,有意想让方贝贝收个徒,结果倒霉孩子自己就是长不大的,不添倒忙就是谢天谢地了。
“那算了。”方贝贝没胆且心虚,龇牙咧嘴地不去看镜子,后背的疤实在难看得不堪入目。
他一屁股坐在方师父的屋子里,看着四面墙以及天花板挂满的兵器,摸摸凉飕飕的脑袋问起谢漆的情况。
“他师父在照料,不仅解毒,还要回炉重造嘛。”方师父摸出个方匣,当着方贝贝的面掏出一小截雕花烟杆抽起来,把徒弟惊吓到了:“师父!”
“这是长洛新出的,放心,毒性微乎其微,梁家这回是真只卖纯粹彻底的享乐物了。”方师父吐出一小口烟雾,看着方贝贝如坐针毡的样子问:“觉不觉得不甘心?你差点搭上命去刺杀梁家三郎,就为着禁他们的烟是吧?嘿,结果现在梁家是越弄越红火了,吴家都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分一杯羹呢,你们想禁烟,那是遥遥无期了。”
方贝贝困在霜刃阁后就被迫隔绝了外界,鹰与人都蜗居在山腹内,听完这番话先是蹙眉,随即又笑:“您这说的,我还活着呢,皇帝陛下更别说,鼎盛春秋来着,那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心急吃不了热狗屎,徐徐图它。您别抽了,这玩意不止毒不毒的问题,容易成瘾,我主子就是这样日积月累坏了脑子。”
说着他胆子一大直接上手把阁老叼着的烟杆扯出来,徒手掰断后又拎起水壶浇灭,捏着鼻子像在避讳什么排泄物似的嫌弃。
阁老看着他那样,笑了笑:“小子,这玩意很贵的晓得不?老子用棺材本买来享两把极乐福,你他娘的弄坏了,赔棺材!”
方贝贝快速挥手驱散空气中的烟草味:“您不说我也要给您养老送终的啊,我主子大方,我攒了几年俸禄有不少钱,您要是不抽烟嫖赌,我养您个二十年绝对不是问题。唉,早知道会这么早回来,我说什么也努力找个漂亮媳妇带回来给您瞧瞧。”
方师父切了一声,不知是在嘲方贝贝的家底和姻缘,还是在嘲自己剩下的寿数,他躺进太师椅看天花板上挂着的数百把刀打趣:“你小子,话可别说太满,谢漆小时候还说什么一辈子孤寡,现在不照样和个男人好上了,没准哪天你也和哪个大汉好了,到时候老子要棒打鸳鸯你估计都死活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