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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的马也在一阵炮火溅起的碎石中砸断了马蹄,幸好他拽着两匹马的缰绳,混乱中抓紧另一匹受惊的马,继续磕磕绊绊地趟泥路。
方师父剩下的力气都在叨叨地骂,声音越来越小。
夜甚长,路上的影奴逐渐减少。
谢漆听着方师父苍老的细碎声,从上上代时期叨咕叨到下一代。从前在霜刃阁里,他只觉得老人家实在是碎嘴子,聒噪得人脑壳嗡嗡,现在他希望还能再听十年。
双水城的城楼出现在视线里后,谢漆才出了声:“您再坚持一会,就快见到神医了……”
背后声音渐微。
后世霜刃阁的档案里留下了这场刺杀的记录结果,与晋史里详细延展的各种行动价值不同,霜刃阁简单地记录着影奴的名姓和生平,末尾小结:“潜伏者一百九十二,生者归来六人。”
长洛第一次发布的那张征兵帖,上面公示的第一波参军,其中三百五十个影奴的名字随着战事推移,逐渐被朱笔划去。到最后,没有划去的名字剩三十个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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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日,乱中有序的长洛收到了前线的战报,不看还好,一看众人都脊背发凉。帝“死”、军师遇袭数次、霜刃阁死伤惨重、邺王在撤退中因炮火而负伤……云军那头一反先前的停滞,忽然不顾一切地将战线往前推,借着军需的先进对双水城狂轰滥炸。
双水城这个繁荣的大城失去前锋后备,出现了晋云对战以来,晋国的第一次大规模死伤。
此前晋军虽然撤出了百里战线,却都提前疏散好了边境百姓,民众伤亡人数极少,而这次摊开在内阁众臣面前的,是一个死近万、伤三倍的数字。
云军那头疯了,长洛这头的中枢也要疯了。不仅为前线的可怕局势,还有高瑱谋反的影响。
梁奇烽还是坐在木轮椅上被搀扶着来上朝的,四天前高瑱骤然谋反,他险些就被宰了,负伤的也不止他,内阁的其他重臣无论老少都至少挨了一剑半刀。
当日有庶族官员不惧伤、不怕死地怒喝高瑱,半炷香间,二十个寒门官吏被高瑱砍下头颅,浓稠的血喷了其他人一身。
幸存的人被血喷得懵了,当场有两位上了岁数的老臣被活活吓死。
满堂之中只有吴攸出声,换来的是被高瑱捅了左腰一刀,血从椅子上顺着椅腿淌到地面。
在此之前,高瑱在满朝文武眼中都是一个温良的不幸形象,温良源于世代礼部世家的浸润,不幸来于时运的种种阴差阳错。
也许他在舞弊案中失尽庶族的人心,但世族对他的拥护并不少。
在他真正抽刀砍别人的头颅前,内阁的大臣们没几个相信他是真的要造反。
有几个私交与他不错的官员站出来劝他,结果便是被当头一刀砍下。
鲜血最先溅到高瑱那张俊秀的脸庞上,他在官员们的痛嚎中笑起来,说了一句令在场恐惧的话:“嚎得真动听,其他人也都挨上一刀吧,哭叫得不大声的,就再砍一刀。”
听命他的韩家暗卫、狄族宫人真就照办了,一人捅一下,顷刻间令整个内阁的地面铺满了鲜血,充斥着惧痛的鬼哭狼嚎。
高瑱在他们的痛叫中满意地微笑:“血洗确实是最快的征服手段,诸位,顺我者现在即可有医师止血,不顺我者,我便在你的皮肉上再拉开一刀,再将这法子,炮制在你们家人的身体上。”
人在剧痛和看起来十分恐怖的流血创口中确实不易维持正常,内阁中不少人痛到打滚,涕泗横流地哀嚎着顺应高瑱。
梁奇烽则不然,他毕竟出于历代酷吏的刑部梁氏之家,他前半辈子在自己生父的手里领受了常人不能想象的酷刑,被高瑱的人捅了一刀后,捂住伤口便是冷笑。
也因为他这神情,高瑱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亲手上阵,干脆利落地卸掉了梁奇烽的下巴,打断了他一条腿,又循着不易致命的人体部位狠狠再捅了三刀。
“梁大人,我不杀你,你放心。”高瑱冷酷地折磨完,脸上又戴了彬彬有礼的面具,又把他卸掉的下巴掰正,“我对您也没有私怨,只是恨乌及乌,谁叫你是高沅的血亲呢?”
梁奇烽忍着疼怒斥:“亏你还是先帝一度想改立的太子!眼前晋国河山危在旦夕,你堂堂东宫,礼部韩家之后,却为一己私利联合贱狄,犯下这卖国篡位之罪!”
高瑱踩上他的断腿发笑:“此言差矣,为私利卖国乱政、引狼入室的难道不是你梁家吗?与你相比,我算几何?”
高瑱身上透露着一股疯魔的狰狞劲,众臣在血腥的恐吓下,敢出头反抗的被砍成两截,剩下的不是忍痛沉默就是毫无形象地顺服。
他逼迫吴攸取出玉玺下诏,将高骊战死的讯息昭告天下,而后册立他成为名正言顺的新一代君主,吴攸捂着流血的腰部不动,那些被威胁的世族官员疼得爬到吴攸面前,哀求他顺应高瑱的要求。那情景,辛辣得比刀锋更令人恶寒。
吴攸摇头,高瑱便提刀往他身上逡巡,寻找着哪一块人体部位更适合摧残,刀尖最后极具侮辱意味地停在他腹部:“不如我将宰相阉了?终归你不近男女之色,一心投在我那早死的好大哥身上,这地是用不上了,我帮你把秽根除了算了,成全你为先东宫守寡如何?”
吴攸听到先东宫,脸上才有了神情波动,极怒化作了冷笑。
正待高瑱认真地将刀举起,御书房的门被两刀劈裂砍破,两道人影厉风似地掠进去,一个玄忘刀快得杀出残影,眨眼间杀了一圈韩家暗卫,另一个直截了当地将散着血腥味的绛贝刀横在高瑱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