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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 第三节(第1页)

束鹿是深州辖下的一个县城,在深州城西边四十五宋里,境内有一南一北两条大河通过,北边是滹沱河,南边是苦河。从真定府城沿滹沱河东来,至束鹿不过一百七八十里,骑兵倍道兼程,不过一昼夜可至。但这些倒并不在慕容提婆的担心之中,在行枢密院时,他就听说过荆岳与王瞻面对萧阿鲁带时的种种事迹,因此,尽管萧岚故意分给他一些杂七杂八老弱病残,他也并不争论,反故作大方的领着两千宫卫骑军,外加四千老弱汉军、一千多三四个小部族拼凑而成的部族属国军,浩浩荡荡的前往束鹿。因为辽军夺取了束鹿的常平仓,还有一些掳获的财帛不便随军携带,也堆在束鹿,因此原本在那里还驻扎了三千多部族军守卫,这样统计算下来,慕容提婆麾下,也有一万多人马。当然,最要紧的是,驻守束鹿也可以算是一个肥差,束鹿屯集的那许多财货不提,每天派些人马去西边的祁州打打草谷,那亦是不可小视的生财之道——尤其对于慕容提婆这样自南征以来,一直呆在行枢密院,一路南下,连汤都没喝到将领,能有机会摊到这样的差使,他心里面对萧阿鲁带的感激实是难以言表,便是对故意刁难他的萧岚,他也很难真正生出多少怨恨来。

七月二日当天,箫岚、韩宝以送瘟神的心态与速度,催促着慕容提婆整军出发。慕容提婆亦半推半就,给耶律信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的苦衷与“不得已”后,便高高兴兴的去了束鹿。一到束鹿,慕容提婆头一件事就是巡察仓储,然后便是“广布侦骑”,派出数队骑兵,前往祁州打草谷,顺便侦察真定府宋军动静。因为辽军破城之时,并未遇到过于激烈的抵抗,因此束鹿城内,倒也没有受过大规模的劫掠,除了县衙的府库外,只有少数商家与大户的积蓄被辽军没收,其余人户,则以摊派征税为主,除勒令各家出男丁替辽军服劳役外,每户更要捐纳不等的钱帛粮食,方可保得平安,否则全家轻则沦为奴婢,重则死于非命。慕容提婆到束鹿之前,这些摊派,早已催缴完毕,但这自然难不倒他,当天晚上,他便想出一个名目,宣布大辽要将金帛财货,运回国内,需要大量牛马驴骡助运,因此束鹿百姓,都要按户等高低,捐纳牛马驴骡,没有的话,则要折以钱帛粮食,名曰“助运钱”。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虽然萧岚与韩宝原本在西边曾经广布侦骑,最远的拦子马甚至深入真定府境内,而慕容提婆也派出了打草谷的分队前往祁州,但慕容提婆在束鹿大张旗鼓的敛财,并且公然暴露出急于要将所抢掠的财帛奴婢运回国内的意图,一时之间,束鹿辽军军心涣散,不仅各部族属国军、汉军自然要抓紧时间抢掠财物,做好打道回府的准备,便是宫卫骑军,也不能例外——有人成群结队私自外出打草谷,有人在县城中公然抢掠,也有些宫分军守在束鹿城外四周要道,向友军要分成,那些部族属国军、汉军抢来的东西,宫分军见面便要分一半,否则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见。

慕容谦虽然七月一日晚上便已到真定府,而且也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然而束鹿的辽军,自慕容提婆以下,一个个懵然不知,仍以为在他们旁边,还是那只畏敌如虎的武骑军。

直到七月四日的中午,也就是慕容提婆到达束鹿县的第三天,当慕容提婆正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骑兵在束鹿挨家挨户征收“助运钱”的时候,他才收到自祁州仓皇逃回来的一队败兵带回的消息,上千骑服饰相貌都很奇怪的宋军,出现在祁州的滹沱河南岸。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慕容提婆这才匆匆忙忙停止束鹿巧取豪夺,一面派出使者,四面召回派出去的人马,一面再次派出探马,打探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宋军的动静。

宫卫骑军的拦子马很快带回消息,原来出现祁州的这支宋军,不过八百余骑,他们沿滹沱河东来,一路并不停留,直奔深州而来,很快便到了束鹿境内,在距废弃的晏城不远处安营扎寨。他们的旗帜全是赤色战旗,战袍也以赤色为主,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左衽,有探马听到他们所说语言并非汉话,长相亦与汉人有异,其中髡发的、结辫的,所在不少,几乎令人疑心是一支大辽的部族属国军,但是其中分明也有一些宋人武官存在。

这些情报足以让慕容提婆确定这是一只宋朝的蕃骑,但他知道南朝有几支蕃军存在,他一时也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支,让他警觉的是,真定府是没有这样的军队的,这支蕃军的出现,意味着宋军的援军已经到了真定府。不难判断,这八百蕃骑,只是一支大部队的先锋。

慕容提婆无暇哀叹自己的霉运,他绝没想到,自己在束鹿,居然也要打仗。此时他也没有时间从容思考,他知道耶律信法度森严,而萧岚、韩宝与他更非同心,宋军既然来攻,他跑是不敢跑的,否则只怕用不着耶律信下手,萧岚、韩宝便会把他宰了。因此他迅速打定一个主意,既然这八百宋军敢孤军深州,他手下也有万余人马,以多打少,先吃掉这支宋军,然后迅速退回束鹿,向萧岚、韩宝求援,二人看在束鹿的粮草积蓄的份上,也免不了要分兵救,若其不然,他便烧了粮草积蓄,逃往饶阳,到时算起帐来,他也有话说——非是他不战,而是敌众我寡,而萧、韩二人拥兵不救,他不得已撤退。有了这八百骑宋军垫底,便是皇帝面前,大概也足以交差。

主意打定,慕容提婆一面着人收拾值钱细软,随军带好,一面召集起赶回来的麾下兵马,清点之后,马步军合计大约仍不下七八千之众,连夜出发,前往晏城。

这七八千人马又是一通忙乱,出发之时,已是深夜,行军时拖拖拉拉,至晏城时,竟然天已大亮,拦子马回报,那些蕃骑刚刚吃过早饭,清理完营地,正自北边直奔晏城而来。慕容提婆倒也并没有把这些宋军蕃骑放在眼里,他自恃兵力十倍于敌,便传令下去,沿着晏城废城,摆出一字长蛇阵。

他亲率仓卒到齐的一千余宫卫骑军在中间,右边是三千多部族军,左边则是三千余汉军。诸军皆不曾吃饭,只等“灭此朝食”。

慕容提婆绝想不到,统率着这只横山蕃军前来的,乃是左军都指挥使姚雄与指挥使任刚中。横山蕃军并不采用禁军编制,都指挥使以下,便只设指挥使,指挥使所统兵力,由三百至一千不等,这是因为绍圣中枢密院采纳慕容谦、王厚建议,横山蕃军招募兵士,皆以同部族同乡里为一指挥,而各部族各乡里所募战士,数量自难均等,枢府亦不削足适履,而是随机应变,因此编制十分灵活。其指挥使或为汉将,或为蕃将,副指挥使则全部是蕃将。姚雄与任刚中所率领的这八百骑横山蕃骑,有五百骑便全出自一个地方,以横山羌为主,杂有羌化的西北汉人,指挥使任刚中,乃是大宋仁宗朝名将任福之从孙,自熙宁间从军,颇立功勋,在诸羌中颇有威名。另外三百骑则是姚雄的亲军,本来这样的先锋军,是不当由他来担任主将的——他贵为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兼左军都指挥使,若非是父亲兄弟被围,姚雄心中焦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慕容谦也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外表看起来从容冷静,实则内里却是个刚烈急躁的性子,这件事情,实难相劝,便亦干脆由他去做。

慕容谦自七月二日在真定检阅武骑军,当场诛杀三名迟到校尉立威,然后便断然下令,令武骑军收拾行装,东援深州。真定府文武官员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皆不敢阻拦,于是七月三日,大军便自真定府出发东行。

但姚雄却等不及这么久,慕容谦阅兵之后,七月二日的晚上,他便领着自己的亲军,挑了一个指挥的蕃骑,亲任先锋,往深州而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他是一肚子的着急,却又不敢过于急躁的行军,毕竟横山蕃骑已是劳师远征,一路之上,未经休整,人马疲惫,也是十分危险。若非是横山羌人平素生活艰苦,本就较汉人更能吃苦一些,他是断不敢如此轻率进军。因此,姚雄心里面是恨不能肋生双翅,直接飞到深州,一面却要慢慢调整部下的状态,让他们边行军边休息,保存足够的体力。明明急得要死,脸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偏偏他本性又是个刚烈之人,真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七月四日在祁州遇见打草谷的辽军,他击溃这小队人马后,便已知大战就在面前,虽然心里明白应该耐心等一等慕容谦的主力,但却仍是不由自主的继续往前走。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已发现辽军对西边并无多少防备,欺辽人不知虚实,仓促无备;另一方面,他亦是自恃兵少,皆是骑兵,往来迅疾,大不了打不赢就跑——在父亲兄弟危在旦夕的时候,有了这样两条理由,哪怕不怎么经得起推敲,但亦足以让姚雄不去停下自己的脚步。

慕容提婆那边连夜出发,走到半路上,姚雄派出的侦骑便已经察觉。初听到敌军数量,姚雄也是大吃一惊,但他是胆大包天之人,敌人虽众,他也没有马上想着逃跑,而是亲自领着任刚中一道悄悄再去侦察,眼见着来的这些辽军,兵马虽多,但行军之时,部伍不整,队列散乱,他那一点点退避之心,立时丢到了九霄云外。与任刚中一合计,二人回来,并不惊挠部下,只是埋头继续睡觉。一大早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待到清理完营地,部下都已经能看见辽人遮天蔽地的旌旗,慌慌张张前来禀报,他才从容披甲上马,召集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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