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佳妍脸上轻松的神色一滞,眉毛微微蹙起,很快接通了电话。
“小妍,你有没有接到爸爸的电——”
“你别转钱给他,还有二姐。”尤佳妍冷声打断。
蔡梦秋叹了口气:“刚才妈妈也给我打了个电话,一直哭,说只有这一回,以后一定不再开口要钱了。”
尤佳妍笑了笑,讥讽道:“哦?又是最后一回?不应该吧,这一回是介绍费,要是不成功还有下一回的介绍费,成功了那还不得顺便把彩礼和房子都出了?”
蔡梦秋声音更低:“爸妈也是希望子女都能成家立业,幸福美满。”
“成家?”尤佳妍靠在床背上,脸上的笑越发冷然,“谁家女孩子好日子不过要嫁给一个三十多岁还在家啃老的初中肄业的‘潜力股’?先前给的钱不都进了他常去的两点一线,网吧和台球馆吗?”
“妈妈说她苦一点没事,可是子女受苦才是世上第一苦。”电话那边蔡梦秋的女儿小瓜好像在叫妈妈,她的声音远了许多,有些飘渺。
“家里确实对不起你,很多事都……你怨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自己当妈后才知道为人母的心情。”
尤佳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没什么好怨的,说什么看不得子女受苦,应该是看不得宝贝儿子受苦。当初我给爸妈的那张卡已经一次性付干净了生养费也把话都说尽了,但是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他们可别搞错了。”
蔡梦秋一针见血:“你想分得干干净净,可是外婆还在乡下,这回爸妈要是拿不到钱,肯定回头又去曲线救国找外婆了。”
尤佳妍一噎,蓦地头疼起来。
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夜色寂寥,万籁俱静,她的那些朋友从不会在后半夜给打一个急电过来吵醒她,讽刺的是,这种电话通常只会出自她的父母,留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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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外婆,尤佳妍神思恍惚起来,一时间听不清大姐在说些什么。
外婆不会在半夜给她打电话,年纪越大越习惯晚上六七点就入睡的老人,会撑着困乏照顾她的时差。
她说:“我们妍妍也要睡觉的呀,我们囡囡不睡觉长不高,平时已经很辛苦了,睡不好对身体不好。”
尤佳妍大学毕业后换了手机号,离开牢笼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妄图切断自己拖泥带水的原生家庭,可是外婆一直在给她那个注销的空号每天打电话。
每天打电话。
像大学时一样选正午12点的时间,雷打不动,因为外婆说:“妍妍你的课表我看不懂,它变来变去的,外婆记性不好了记不住,但是中午你要吃饭的呀,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你肯定不上课对吧,可以边吃饭边跟外婆说两句话听,不耽误你读书奥。”
新的号码还是被二姐蔡芫华先发现的,因为章红和她都是社区街道办事员,二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偷偷把外婆的事情跟尤佳妍说了一嘴,听到第二句话尤佳妍就忍不住哭了。
她吸着鼻子回拨了电话,把号码给了外婆,于是不到半年,她那如吸血蚂蟥的父亲就拿到了手机号,重新牢牢扒住了她。
不堪其扰,唯一庆幸的是彼时她还在租房,而家人不清楚她究竟在哪儿。吃一堑长一智,到最后买房的时候她仍然守口如瓶。
她想把外婆接过来一起住,可是外婆住不惯另一个城市。
外婆说城里的屋子都长一个模样,高得看不到太阳,她不敢下楼闲逛,因为一转头就如鬼打墙一般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了。
她说乡下能走人家,邻里间都认识,能一起聊家常剥橘子吃,可是城里只能看电视,她年纪大了,不会用智能电视,不会点播。
她还说自己门前那一亩三分地的青瓜要搭棚,白菜要捉虫,四季豆要浇水,她说她走了,这些菜怎么办呢?
外婆说:“囡囡,外婆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你是乖孩子,是好孩子,你方便的时候,多来看看外婆好不好。”
尤佳妍说不出拒绝的话。
大姐说的对,怎么断得干净呢?她从此再没有换过号码,也没有将骚扰电话拉黑,因为一旦在她这里撞南墙,下一秒目标就会转移到外婆那里。
哪吒剔骨割肉还于双亲,可以凭荷叶莲花之心脱胎换骨。
而她同样抽筋剥皮,弄得一身狼藉,还要捡起血肉模糊中唯一在跳动的部分,捧起来,它在一声声喊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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