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不说一话,独绕江夜三周,止步说与皇帝:“老朽此番多事,却是为开我大兴朝后世百年盛世。”
皇帝眉头一皱,惊疑道:“此话从何说起?”
国师漠道:“吾观此子面相,若不施岐黄,困于天牢内五六日,阴寒冷窒入体,便时日无多,气数尽歇。皇上与其重刑杖毙,莫若令之染病亡疫,许太子亲眼一见,亡于手中。”
皇帝踱步思索,国师又言:“如此一来,一则,免生太子枉然无知,将来与皇上有隙。二则,免生太子心存侥幸,往后还如唐明皇一般,求仙问药,派人四处寻找,不济国事,以至倾颓江山盛世。”
皇帝思想许久,以为然,便免了明日杖刑,着人将江夜与江家众人收押一处。江家之祸,还需太子征罢江南叛匪,私下暗示贪官伪证指示,方可正当斩首。
宫外大雪纷繁飘洒,似鹅毛落个不尽,苍茫天地尽是皑皑。时有宫女太监蹑蹑踏过,留下数行鞋印。
旦公公垂头疾走,惊惶忧惧,欲寻禁卫军首领,令他传书与太子。深宫寂静无声,惟他步履摩擦扬起雪花声。
忽觉头冠落地,旦公公如受惊之鸟回首,竟见国师大人似孩童顽劣般,将他帽子揭起,嬉笑看他。旦公公大惊,连忙跪地求饶。
“小公公,此去为太子通风报信耶?”国师大人笑问,复又将那帽冠还于他头顶。
旦公公心慌慌,战抖抖若筛糠般,吃吃道:“奴……奴才,不,不,敢。”
这国师大人亦正亦邪,不知其根本,虽则免了小江公子之杖刑,却别有深意。旦公公糊涂,不敢轻信于他,便是装傻充愣,亦不可令他知悉自己所为何事。
国师大人一笑,道:“这般雨雪天气,便是你寻了林统领,亦无鸿雁可传书。待太子知悉消息,小江夜恐怕早已入了轮回。”说罢又笑将起来,全然不见旦公公冰天雪地里,已冷汗浸衣。
国师大人有神算,缥缈无定,世人传为神仙。他既知自己欲寻何人,便是真神通。旦公公亦伶俐乞首,哀道:“求国师大人……救救江公子罢……”
国师大人却叹道:“老朽此番入世,正是为他俩个,如何能不救。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且起来,容我使法告与太子。”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使手指写罢数言,折成雁状,吹一口气,使之化作鸿鸟飞去。
旦公公愣怔不起,目瞪口呆,何时国师去了亦不知。
却说太子当日领兵出征,心中悲愤,欲早平叛乱,速速归京。是以,一路急行军,车马疾驰不歇。
兜头大雪,太子下令兵甲稍歇。举头遥望时,恰有飘雪落入眼眸,太子忙闭眼,雪花遇热化水,溢出眼眶,似清泪般。太子挥臂擦去,心中却苦笑,若是江夜在此,定要取笑于他。“太子,你竟会流泪?啧啧,却不是为江夜……”
夜间安营扎帐,与两位参将谋略方歇,辞了众人。太子殿下卸下百炼钢,心间软若绕指柔。不由怀想,那人此刻当如何?可有剪烛花,念他归期?
心中蜜意正盛,忽而一飞鸟破账而入,径直坠于床榻。
太子大惊,忙走近一看,更兼大奇,这飞鸟竟是一纸鹤!太子轻轻捧于手中,赏玩机巧,心中笑道:这般小玩意,江夜定爱不释手。
不多时,纸面渐显字迹,太子不由怔住。心中莫名慌乱,定下神来,屏息以待。一字一字,缓慢呈于眼前,“东、窗、事、发、帝、皇、震、怒……江、夜、危、矣。”
太子几不敢置信,此刻才知这纸鹤并非机巧,实乃神迹显灵。顾不得许多,出帐将兵符交与两位参将,稍作嘱咐,便骑马飞驰而去,湮没于茫茫雪夜之中。
参将叹息,太子殿下今日为私人恩怨,抛却众将士,伤失人心,往后更难收复。贸然归京,违了圣旨,丢了功绩,却更添乖违作伥,贪图安逸之污名。实不应当也。
如此些些考量,太子并非不知。可若无江夜在侧,他一凡夫俗子,高处不胜寒,实在怕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难堪家国重任。
雪夜行军,天寒地冻尚且不言,最是折磨人心的,却是无地图,无指南,亦无星斗指示。太子殿下双手冻如僵冰,目眦尽裂,第二日早晨终是从山间小径跳窜而出,疾驰至门口,掏出令牌示于守卫。
城门小兵见太子昨日出城,今晨便执令归城。正是惊慌疑惑,喘息尚未定时,又太子却晕而坠马,气息奄奄,更是惊怀一干人等,跪亦不是,扶亦不敢,又哭又闹,忙派人通报皇宫。
只有一女子,见此情景,并未慌乱,飞快从马车上跳将下来,将太子抱于怀中,以肤融冰。雪松松一双嫩白柔荑,与太子僵红手指交握揉搓,口中还绵绵道:“太子殿下寒气入体,肌肤僵结,不可烫水融解,这般揉搓最是便宜,活血化瘀效用极佳。请卿速来相助,迟之晚矣。”
闻言,小姐,贩妇,老妪皆齐齐上阵,无人敢言此事乱了男女大防。只一圈圈围拢转来,一睹储君圣颜。
直至半个时辰后,宫内来人将太子带走,诸位太医忙忙救置,如此盛况才散尽。洪公公代皇帝出宫,见百姓着实热烈,便将怀中银票冲散,救助太子者赏十两,见者有份,路人尽有。
听闻有位美丽女子,与太子亲近。洪公公欲将人带回宫内,此刻寻便城门却都不见。只得兴叹,如此一番姻缘际会,这女子竟生生弃过,实在惋惜。
旦公公垂头叹气,如此苦命鸳鸯,好容易回转身来,却不幸失了水。小江公子在天牢中人事不省,太子殿下好容易归京相救,却已身染恙,抱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