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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园>遮蔽与记忆 石耿立原文 > 第21部分(第1页)

第21部分(第1页)

给她扭捏的机会。易先生的第一次很暴力,很野蛮。王佳芝像小鸡一样被鹰隼一下子抓了过去,易先生在看似野蛮的性行为中显示出雄性的力。王佳芝被征服了,被雄性的力征服了。在纯粹的性的摩擦里,王佳芝冰凉的手脚暖和过来,冰凉的心也暖和过来。当她站在日式娱乐场所那里给易先生唱“小妹妹似线郎似针,穿在一起不离分”时,一个飞跃已经完成了:他们两个人,在家国都沦亡的时候,在“家乡啊,北望”的时代,身体的交叉让他们彼此感到温暖,感到“患难之交恩爱深”。*改变了王佳芝,使她对终于表达了爱情的邝裕民说:“太晚了,你太晚了。”易先生的“蛇”,他的雄性象征,不仅进入了她的身体,也进入了她的心。

非涉风月 何关色戒(3)

通过易先生的性与力,王佳芝感到了自己是个女人;通过那闪闪发光的钻戒,王佳芝感到自己是一个被男人呵护的女人。她为了这个感觉,把易先生放走了,自己也搭上了命。

这是一个为了性,不要命的女人。张爱玲曾经深爱胡兰成,胡兰成曾经伤害张爱玲。张爱玲对于落水的“汉奸”胡兰成,有多么深的爱和恨?不敢说,但是在《*》里,王佳芝身上有那么多张爱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无法不令人联想到胡兰成。《*》会让张爱玲涂涂写写三十年,最后写出来,又是一个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东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语焉不详,太复杂的情感,太暧昧的态度。《*》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写郑苹如和丁默邨的故事,实际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爱与恨、“猎人与猎物”、“虎与伥”的关系,那“终极的占有”,写的哪里是郑苹如和丁默邨呢?李安说,他让梁朝伟揣摩易先生角色时,是让他把丁默邨、李士群、胡兰成、戴笠四个人的特质糅合在一起的。我们看电影易先生签字处决王佳芝,写的是“默成”,是两个男人的合成,丁默邨胡兰成各取一字。但这里面透露出的丁默邨,自然会让人想到郑苹如,我觉得这对死去的郑苹如构成了无声又最深最大的伤害。

郑苹如的故事

谈论郑苹如,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如果笔下稍一轻薄,不知埋骨何处的郑苹如女士,灵魂就会感到侮辱,那笔者的文字就会如污水脏污了烈士。也许郊外的野草是有幸的,在暮色到来时,为烈士掩盖了凄凉,但天色转暗后谁人不起感慨?曾有的美丽与执著,以父亲之邦来对抗母亲之邦的那种奇异的举止,都被岁月覆盖了吗?有意无意的帮忙或帮闲者围绕女士的话题,使人感到中国之大,无聊在蚕食着正义,庸俗和无耻在泛滥。

记得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载:“本朝开国时,江阴城最后降。有女子为兵卒所得,绐之曰:‘吾渴甚!幸取饮,可乎?’兵怜而许之。遂赴江死。时城中积尸满岸,秽不可闻。女子啮指血题诗云:‘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濒死之妇人尚有此种言语,岂苟且残喘之徒比侪焉。”

早年在乡间读此事,一直为女子的这种勇毅所赞叹,而验之郑苹如女士,和当下对她的种种坊间的炒作,我们还是三缄其口,闭上那脏乎乎的嘴巴。别以某些人的取舍为取舍,不要让轻薄压倒是非曲直。用你的手抚摸你的胸口,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和民族与道德的底线吗?

我私下里一直认为《史记》是散文不可逾越的高度与标尺。“无韵之离骚”,司马迁与屈原并峙而立,一诗一文,而《史记。刺客列传》是这高度之上的花朵,是压卷,嫣然高洁,深情而有力度,她昭示了人类一种异样的美。

“郑苹如刺丁”那一幕往事,弹指七十年了,戛然终歇了丁默邨性命的枪弹,也消失了六十年。许多年间,坊间关于这个故事的种种演绎,却史不绝书,更有高阳张爱玲的妙笔小说,也有李安的华彩电影,渲染搬演当时种种情景,情景种种。当然人们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郑苹如的死。也许人们未必了解那些事件的始末,却不由得因郑苹如那种以自己的美殉身的举止,深有感动兼感慨,生也何速,死也何疾,来不及享受青春的美。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非涉风月 何关色戒(4)

从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审讯汪伪汉奸笔录》,我们可以看到尘封的历史。郑苹如的母亲郑华君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六日致首都高等法院的信函,从那里也可以粗略知道刺丁的轮廓:

为凭藉敌势残害忠良、诉请严予处刑以彰国法事。窃氏先夫郑钺,清末留学东瀛,加入同盟,追随国父及于右任院长,奔走革命有年。辛亥、癸丑两役,先夫皆躬与其事。民国二十四年授命上海高二法院首席检察官,“七七事变”猝发,先夫悲愤万状,沪淞沦陷即杜门谢客,而敌伪深知其人望,欲藉以为号召,对之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先夫大义凛然,矢志靡心,亟以雪耻救国谆谆教导子女。子曰海澄,投笔从戎,效力空军,与敌周旋之后竟尔成仁,完成其报国素志,女曰苹如,由上海法政学院毕业,爱国之志胜于须眉,二十六年承嵇希宗介绍,加入中央调查统计局工作,以获取敌伪情报及破坏工作为天职。丁逆默村、李逆士群均在沪西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组织伪特工总部,丁逆担任主任伪职——苹如前肄业民光中学,时丁逆适长是校,苹如借此关系,故得对丁逆虚与委蛇,冀从中获取便利。苹如于二十八年奉中统局密令,饬将丁逆置诸重典,遂与嵇希宗及郑杉等暗中会商,决议由苹如以购皮大衣为由,诱令丁逆同往静安寺路戈登路口西比利亚皮货店,并于附近伏戎以待。苹如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午后五时许将丁逆诱到该处,某同志即开枪向之射击,惜乎手术欠精,未能命中,当被遁逸。丁逆由是痛恨苹如,欲得而甘心焉。卒于是月二十六日将苹如捕去,更有丁逆之妻及其他某某两巨奸之妻亦参预逆谋,极力主张应制(置)苹如死命,苹如遂及于难。小女为国捐躯藉以成名,夫复何憾。而忠骸何在,莫可追录。又苹如被捕时带去三克拉钻石二粒,廘皮大衣一件,金器三两,图章一枚(大陆银行储章),总计损失两千万左右,并应另行追诉,以维私权。

这里面我们可看到这忠烈的一门,花子夫人(郑华君)作为一个有日本血统可尊敬的女士,在风雨飘摇的日子,她辛劳抚育的儿子海澄在蓝天上驾机殉国,女儿苹如捐躯,丈夫杜门谢客以度衰年,我们可以从一则故事里看到她的良善和内在承受的压力。“卢沟桥事变”爆发的一九三七年,郑苹如考入上海法政学院。此时,她的两个哥哥正在日本,一个学医,一个学飞行。战事突起,弟兄两人急切回国,日本当局自然不会允许,就将两人限制行动,“软禁”起来。花子夫人赶回自己出生的国度日本,帮助兄弟俩偷渡回到父亲的祖国。回到上海家中不久,海澄即奔赴汉口受训,后与美国飞虎队并肩作战,保卫西南和重庆。

郑家兄妹都是在“双语”的家庭环境中熏陶长大的。多年以后郑苹如的侄子回忆童年往事:“祖母同我讲汉话,慢慢地交流,没有问题。但是同她自己的子女讲话,就一半日语,一半中文。”中日交战,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一边是父亲的祖国,一边是母亲的祖国,母亲的祖国侵略父亲的祖国。双重背景,直取公义,但是,这个家庭也就有了常人不曾遭遇的矛盾和麻烦。郑苹如的侄子回忆:有一阵,对面楼房有人用气枪打我们,扔东西砸祖母,嘴里还喊叫着“小日本!小日本!”那时,中国人真恨日本人。气枪子弹打在祖母的胳膊上,她叮嘱孙子:“不要出去!他们打我们!”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非涉风月 何关色戒(5)

我不知道这个老人当时的内心,她站在受欺凌的弱者的一边的心在滴血啊。她这种举止当然不会被自己的民族所原谅,而她舍身帮助的民族又不理解这有着日本血统的老人。但我们从老人的函中,总觉得可以还原某些东西,“丁逆之妻及其他某某两巨奸之妻亦参预逆谋”,“被捕时带去三克拉钻石二粒”,这在张爱玲小说和李安电影《*》里是上海滩麻将桌和六克拉钻戒让麦太太心动的所本。张爱玲是借烈士的躯体,烈士的钻戒,塞进了自己对胡兰成的爱恨,张爱玲在改写这个故事时,回首前尘往事,难免把自己投影在王佳芝的身上了,因此她笔端流泄“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感情”。

勾稽真相的故事

是中日战争改变了郑苹如生活的轨迹。原本豆蔻青春的她该在政法大学里静静读书,完成学业后做法官;她有恋人,她在照片背后写给恋人的絮语是那样的炽烈。如果不是战争,她该享受风晨雨夕爱的呢喃;她是那样的美艳,中日的混血,使她综合了两个民族的特异与优长,灿烂处如月下的樱花与雨后的牡丹,她应该开成民国年间里最好织锦上最快乐的花朵和最娇艳的叶子。

然而战争来了,一切都变得诡异,特别是在上海滩的人,堕落的有之,奋进的有之,有的附逆,有的消沉。作为女性,难免更给家人和朋友增添了一份揪心。历史不仁,美丽聪慧的女性往往遭遇加倍的苦难。女性是战争里易碎的琉璃,不管是捧在手里还是含在嘴里。

作为一个法官的女儿,郑苹如如果不是出于家国,他的父亲是不允许她出入黑暗龌龊的交际场所。在《*》电影演出后的日子,郑苹如的侄子回忆说,祖父对他很慈祥,但是对姑姑管教却很严格。有一次邻居家女儿打来电话,告诉二姑郑苹如,朋友带来一把电吉他,叫她过去欣赏。祖父对那家邻居印象不好,不准郑苹如去。郑苹如央求:“去去就好啦。”祖父摆出他的法官脸:“不要讲,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但郑苹如却出入百乐门、仙乐斯等上海滩著名的舞厅。豆蔻的年华,不是出于性情,也非生计。当时的郑振铎先生是见过郑苹如的,他们是万宜坊公寓的邻居:身材适中,面型丰满;穿的衣服并不怎样刺眼,素朴,但显得华贵;头发并不卷烫,朝后梳了一个髻,干净利落,并不像一个“浪漫”的女子。郑苹如出入交际场合,曾引得万宜坊邻居的侧目。这样一个貌美而又有着中日混血的女子,为着身体里有一半汉族人血液,在歌舞场里,她是欢快的吗?那里面该有着怎样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虽然历史从来不关注这样的细节,抗战史也不屑于过多地注意到这样一个奇异的女子,如果不是《*》电影,也许她就湮没不彰。但就在无聊的人给她泼脏水的时候,在她殉国快七十年的时候,二○○六年底,南京路上的老字号王开照相馆地下二层档案室内的消防龙头突然爆裂,淹毁了大量老照片,只有少数放在高处的照片得以幸免,这里面人们看到了曾上《良友》封面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郑苹如。在这个国人争说《*》的狂潮中,郑苹如现身了,她是以她的美的再现和殉国来讨这个世间的黑白和公道吗?历史不是死的,它有着我们常人所不解的诡异,这照片出现的精神意义不同寻常。在和平的时日里,有谁知道民族的悲情漫漫。我们看到了郑苹如跨时空的美的尊严,在历史的变革和转折期,她是以她的美给我们提供现代的阐释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非涉风月 何关色戒(6)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我们可以从两件事看出她的机智与担当。一是她曾把获得的汪精卫出逃情报第一个刺探出来,再就是一九三八年,当时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也来到上海。在一场舞会上,近卫文隆认识了郑苹如。她姣好的容貌、高雅的气质、流利的日语让近卫文隆一见钟情,很快两个人就在各种场合出双入对。这时候,中日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社会上开始风传双方有意展开和谈。这个消息让郑苹如擅自计划了一个大胆的行动:绑架近卫文隆,以此作为筹码,促使中日和谈,终止战争。

对郑苹如毫无防备的近卫文隆一心一意认为,这个迷人的女孩是在和自己谈恋爱。郑苹如就利用这样绝好的机会,邀请近卫文隆一起出去游玩。在近卫文隆看来,他只是跟女朋友到一个很开心的地方去玩了一天一夜,而对于郑苹如来说,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绑架,她已经把近卫文隆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尽管这次幼稚天真的行动在上级得知后被勒令中止,但却惊动了日本情报机关,最后上司改派她去接近丁默邨。

与近卫文隆相比,老牌特务丁默邨无疑是一个更为狡猾的对手,多年的谍海生涯使他从不轻易相信他人,郑苹如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如何才能接近丁默邨呢?

凑巧的是郑苹如中学时曾在丁默邨任校长的一所学校读书,这样特殊的师生关系成为郑苹如接近丁默邨的一个绝妙借口。郑苹如是典型的淑女,年轻漂亮又知书达理,很容易吸引以好色闻名的丁默邨的注意。果然,郑苹如只是几次“碰巧”出现在丁默邨参加的舞会上,丁默邨的眼睛就已经牢牢地焊在了她的身上。几次见面之后,被郑苹如的美貌吸引的丁默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找机会来接近郑苹如了。

郑苹如开始的任务只是接近丁默邨,收集情报。但从一九三九年开始,丁默邨领导的魔窟“七十六号”特务们针对不愿与日本人合作的爱国人士,不断策划实施暗杀行动,整个上海滩都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之下。此时,郑苹如接到了“尽快行动,铲除丁逆”的指令。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郑苹如父亲郑钺的一位坚持抗日爱国立场的同事被暗杀,事后丁默邨对郑苹如说:“这是杀鸡给猴看。你父亲坚持不参加和平运动,‘七十六号’早晚要取他的性命。”面对父亲的安危,郑苹如下定了刺杀丁默邨的决心。

丁默邨的轿车经常进出万宜坊接送郑苹如。对于女儿与丁默邨的来往,郑苹如的父亲郑钺早就有所耳闻。他似乎已经隐约地猜到女儿正在从事的工作,因而当他每每看到女儿独自在家若有所思的时候,都会感到一种为父的莫名的哀痛。终于有一天,郑钺忍不住劝女儿说,去香港吧,和汉勋结婚,别留在上海,去哪儿都行。汉勋是郑苹如的未婚夫,他曾经写信给郑苹如,让她到香港去完成婚事,但郑苹如则说自己有任务在身,难以成行。她打算抗战胜利之后,再和爱人一起牵手,身披婚纱缓缓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

一九三九年末,郑苹如接到命令:在丁默邨送自己回家时,把他诱骗下车,伺机暗杀。十二月的一天夜里,丁默邨送郑苹如回家,车到了楼门口,郑苹如邀请他上楼坐坐。这样的邀请并不是第一次,可就在这个时候,丁默邨看了看郑苹如,拍拍她的手说,“有点事,下次吧。”万宜坊里伺机而动的枪手,只等到郑苹如下车,也没看见丁默邨下车,狡猾的丁默邨就这么躲过了第一次的暗杀。

非涉风月 何关色戒(7)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郑苹如陪丁默邨吃过午饭后,借口顺路,搭他的车子往南京路开去。当汽车路过静安寺路一带时,郑苹如突然说,快过年了,要丁默邨陪她去买件皮大衣。丁默邨对这个临时性的提议并没有起疑,两人于是一起走进了西比利亚皮货行。但是,就在郑苹如挑选皮衣的时候,丁默邨突然想起进店时看到周围有几个人正在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多年的暗杀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将一摞钱丢给郑苹如,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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