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爸让我学琵琶的,我要坚持到底,这是对我爸的纪念。”
“可是你的琵琶老师已经调回老家了,你到哪学啊?”
“我到市里学,到市里少年宫学。”
“市里那么远,还要交学费,你知道咱现在是寄人篱下。”
“每周就一次,我做公交去,学费我自己弄,不用你们问。”
“你怎么弄,又去拾编箕子啊?”
……
白鹭那所小学除了矿工子弟,还有当地农村的孩子。那些孩子上学时经常带个编箕子(竹筐),放学的路上就拾那些散落在路边的小煤块。开始是留着他们自己家里用,后来有人来收购。一编箕子煤块能卖个五六毛钱。矿上的孩子被称为公家的孩子,没人干这事。白鹭有时放学时爱帮那些农村的同学捡,身上常弄得脏兮兮的,被母亲骂。可现在这套技术派上用场了。一天两编箕子就是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钱。龙州少年宫琵琶班的学费是每学期100元钱,四个月,平均每月25元钱。那么拾编箕子的钱不光能交学费,连路费都够了。
于是,在每天回家的路上,拾编箕子的人群里就多了一个瘦瘦的、不爱说话的矿里的女孩子。
磨难是最好的老师,进了初中的校园,学习科目一下增加了好几门,她却在这时真正燃起了对这件弹拨乐器的热情。那种感受很是奇特,她感到怀中拥抱得不是一件冰冷的乐器,而是一个温暖的生命、一个能抵挡她少年孤独的最好朋友。那两年大街小巷都在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着我……”她感觉费翔就是为她唱的,是在唱她心爱的琵琶。
每周日,她都自己坐公车到80公里之外的龙州市少年宫学习琵琶,在那一个新的乐器班里,市内的孩子都有父母相陪,唯有她这个矿区的女孩子背着十几斤重的琵琶,早来晚归、踽踽独行。俗话说,有钱难买少儿贫,可不是嘛,白鹭尽管没有家长的督促和关心,她却学得认真,练得刻苦。别管作业负担多重,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技艺不光得到恢复、还开始了新一轮的突飞猛进,很快就成了市少年宫琵琶班的佼佼者。
初中毕业,因为学费问题,她放弃了报考音乐学院附中的理想,选择了省艺师音乐班,那是91年面向全省招生的首届五年制音乐大专班。
哎!假如不上那个学校,假如不碰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琵琶老师,她也许就不会分到这个桑山哇来,命啊,看样是不可抗拒的。
……
“小白,换气换得差不多了吧,过来过来,你看我们这边老热闹啦!”费校长对着阳台大喊了一声,她今天很高兴,因为白鹭别管平时怎么傲、怎么碜,今天是给她撑了大面子了。她给李辉正和局领导酒战正酣,两人一人一边的开始轮敬,这叫“一二三,绕圈干”。两人各敬一圈,那么他们每个人最少要喝十来杯,这绝对要靠酒量了。
老费年轻时也算部队大院的一枝花(至少她自己这么说过。她那时只有100斤,现在正好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她是二十来岁随军来的龙州,老公是桑山坦克团的参谋。桑山乡和部队联合办了桑山小学以后,她从部队幼儿园直接到了学校当了校长。后来,已经是团参谋长的老公调到安徽另外一个部队,她不光没去,还和感情不和的他离了婚。再后来,学校正式移交给地方,她的位置仍然没动,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一辈子都没要孩子。她说了,这辈子都献给桑山小学了,桑山下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并发誓要一直干到老,死了就埋在桑山的桑树林里。
上面有人 三(3)
的确,老费对学校工作是没日没夜,没星期没礼拜。以校为家,老资格喽。在桑山一带她的名气远近闻名,多次被评为乡教办先进和郊区妇女模范。
老费还是是郊区教育界有名的女中豪杰,据说有一次她在局里灌倒了三个局长、一个书记,然后丢下喝醉的他们,没事人一样地骑个自行车回桑山了。今天她和龙南的新领导头次接触,可能又要一显神威了。
瞧,她在那边已经和“胡看瞎摸”飚上劲了,那一杯杯白酒下得像自来水。不大一会,一个个局领导都面红耳赤,目标全都对着了老费,大家不讲身份地闹开了。老费这个年龄的女人,大概已经到了无性别的境界,再加上酒的作用,说话也变得粗野起来,和这些新领导嬉笑怒骂、称兄道弟,一口东北普通话很是与众不同,让人立刻想起今年那句流行语“翠花,上酸菜。”
白鹭想起学校老师讲她的一个段子:学校还属于郊区的时候,区里组织几位学校校长到深圳听课学习,一行是五位男校长,只有她一位女士。住旅馆时,房间很难开,必须为她多开一个房间。经费有限,带队的局领导有些心疼,这样就要浪费两张床。大家就开玩笑了,说下次来男女要搭配好,省得浪费。可她说,不要给我单开房,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也忒保守了,我都五十了,啥没见过啊?别管你们哪一位,我敢和他一起睡。你们商量商量谁来?结果,大家还真推选了一位老校长和她一屋睡了。第二天大家给她开玩笑,问她感觉怎么样,那位夜里有什么动作?她竟然说,是啊,我倒是等他一夜,看他有什么动作,可等了一夜,只等到他两个屁。回来以后就传开了,那位男校长倒霉了,大家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两个屁”,直到退休也没退掉一身屁味。
老费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对外是洒脱大度,对内却运用的是军事管理。小小的学校等级森严,组长、主任、副校长、校长像一溜阶梯,教师有事是不可越级汇报的。每月的奖金在文教局的绩效工资发放办法出台之前,她已经提前进入实践阶段。说白了,就是她设下一个局,把这个院子里的42个人都给套牢了,在这个院子里,她就是朝鲜的金正日,绝对一个人说了算。学校大大小小的事没有她的首肯是绝对没戏的,评先进、评职称、出去学习、甚至请个病假事假什么的,都要由她最后签字盖章。
当然,现在这个场合她就不一样喽!
苏少卿喝了几杯以后,就再也不喝了。桌上太吵,他点颗烟也来到阳台上,和白鹭聊了起来。他问了白鹭的父母,又聊了她学习琵琶的历程、学历什么的。白鹭说话很谨慎,回答的也很简单,凡是牵扯到学校的事她一概答非所问。说到后来,苏少卿突然问了一句:“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个学校来的吗?”
“喜欢吃桑葚子,近水楼台呗。”
“哦,不会这么简单吧?”
“我……”
“说我听听。”
“哎!真不想说那事……”呵,又是白鹭的痛处。
白鹭是五年前从省城艺术师范毕业分到桑小的,记得到郊区人事股报到的时候,她拿着区里开得那张报到单,问那位大权在握的股长:“请问桑山小学在什么地方?”股长说:“不远不远,东南方向,两块钱的长途汽车,个把小时就到。”白鹭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