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楝笑了笑:“冯大人颇有见地。目今徐世子入京,皇上又提拔了兵部员外郎朱宝良去南边巡查边务,整顿海防,兵部尚书赵崇勋倒被搁在了一边。不知你怎么看?”
“兵部诸公以赵崇勋为首,多是忠靖王的私人,唯独这个朱宝良跟那一干徐党有些不合。他是琴督师带出来的人,和沈弘让那群清流的关系也不差,故而他在兵部这几年,一直被赵崇勋压得翻不了身。皇上忽然用起他来,算是给徐党敲了一个大大的警钟。”
杨楝若有所思道:“细论起渊源来,琴督师也算是徐党。”
“殿下明察。”冯觉非笑道,“琴督师当年以一介书生而统摄海防,有万夫莫敌之神勇,其实也都老忠靖王亲手调教出来的。只他后来自成气候,又与徐功业意见不合,互别苗头,故而疏远了忠靖府,反而向先太子靠拢。徐功业父子对他,想必久已不满。去年琴宗宪折了水军,徐家趁机下狠手端了琴家,才算出了这口气。好在琴督师威名犹在,皇上又有心回护,徐家亦不能做得太过,所以像朱宝良这样的人并不曾受琴宗宪株连。”
“之前皇上重用琴宗宪,便有为难忠靖府的意思。可惜琴宗宪志大才疏,实在是辜负了圣心。”杨楝淡淡道,“未知这个朱宝良才干如何?”
冯觉非道:“下官听闻戴先生提起此人,言其豁朗通达,娴熟边务。想来琴督师看重的人,总是不差的吧。听闻他出京之前,私下跟人提过,此番巡查边务,是为了借机清理市舶司的账目,清完了账目,还要修改船税制度。”
杨楝脸色略变。清查市舶司的账目,意味着清查忠靖府的老底,不再让徐家染指船税。皇帝想做的,竟是当初太子没能做完的事情。
“皇上颇有雄心。”冯觉非徐徐道,“当年庄敬太子暴亡,先帝缠绵病榻,本该立殿下为皇太孙以备承继大统。太后却以国赖长君为名,宣庆王入京加封太子,为何?因为庄敬太子监国多年,在朝中人脉极广。殿下的那几位师父,个个都是人中英杰。就算殿下年幼登基,依然不是徐党能够摆布的,所以还不如扶持一个娶了徐姓王妃的藩王来做皇帝。到如今七年过去,皇上根基已稳,岂肯长久受制于外戚,去年折了琴宗宪,今年又提拔朱宝良,调了徐世子入京,听闻还要提拔威国公世子。如果朱宝良此行顺利,到今年年底,朝局将大有不同。殿下可想好如何应对?”
“依冯大人看,我该如何应对?”杨楝反问道,“冯大人方才问我,是站在杨家那一边,还是徐家那一边,我心中尚不能决断,还望冯大人指教。”
“呵呵,”冯觉非道,“殿下若图安稳,自然还是顺从太后的安排续娶徐家小姐,回杭州依附忠靖府度日。”
“冯大人也说了,”杨楝打断他道,“皇上打算向徐家动手了。”
两人不觉相视而微笑。
“殿下是否……”冯觉非停顿了一下,慎重选择了一个词,“是否对皇帝心存芥蒂?”
杨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冯觉非道:“殿下不必担忧。眼前皇帝要对付徐家,务必借重清流,起用太子旧党。殿下占着先帝嫡孙的名分,皇上又是一向以孝悌立身,他是决计不能明着动你的。忠靖王府百年基业,根深蒂固,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这乱局之中,才是殿下的大好机会。”
机会二字,令杨楝浑身一颤。他镇定了一下,却笑道:“冯大人说笑了,我一介闲散藩王,如何能够插手朝中事务?”
“朝中事自不必殿下插手。但宫中事殿下可多加留意。”冯觉非道。
杨楝心中一凛,不觉问道:“冯大人所指为何?”
“若说宫中,眼下第一桩事,还是立储。”冯觉非轻声道,“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的嫡长子就是那样了,按理说当立二皇子为储,只皇上迟迟发话,显然并不中意他。如今三皇子降生,皇上的心愿自不必说,但他未必绕得开长幼之序。明年二皇子年满十五岁,是封王之藩,还是备位东宫,就要有个了断。”
第八章 翠微03
想起杨樗每日里仰着一张圆鼓鼓的脸,追着他叫他堂兄,问他书课,杨楝忽然有些失神。
留意到杨楝的神情,冯觉非道:“听闻二皇子在争取与忠靖王府联姻,以博徐党支持,须知他的母舅是徐家僚属,尤其和徐安照十分亲近。设若今年二皇子立储,可见之将来,必定仍旧是忠靖王的半壁天下,殿下……有太后看顾,殿下或者也能偏安一方继续闲散吧。”
已经是第三次用这话来刺激他了,杨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设若不是他,”冯觉非微微笑道,“那么,诸事还可徐徐图之。”
他这话说得极婉转,细思却极凶险,杨楝不由得打断他:“你的意思是?”
“只是提醒殿下留心,没有别的意思。”冯觉非笑道,“到底是亲儿子,皇上即使存着废长立幼之心,也未必真下得了手,还得看宫中变数。”
杨楝不觉望向郑半山,却见他微微颔首。他心中便明白了:“我自当留意。”
冯觉非说了半天,亦觉唇角舌燥,喝了一口凉茶,又道:“殿下可知戴先生的近况?”
杨楝略知一二,却并未走动过。
冯觉非叹道:“殿下固是守礼,不敢结交官员。不过戴先生终归也是殿下的授业师父……”
“冯大人见教的对。这个确是我疏忽了。”杨楝点点头,忽然问:“冯大人贵庚?”
冯觉非愣了一下,笑道:“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