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村里来来去去了好些人,都是冲着这对兄妹去的,他们都好奇这对兄妹的身份,瞧着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是个知书达礼的,来看望他们的人也个个威武不凡,想来出身都不差。只是他们不明白,他们怎么来了他们这个僻壤的小村子,那当哥的还是那么个身体,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也没见把人接回去好好治疗。
如果不是见他们踏实安分,那当哥的也不是什么会传染的疾病,不然,铁定是不会愿意叫他们一直留在村子里的,这人要是真去了说不得还得埋在他们这片土地上呢。
阿婶的见劝不动她,也就歇了心思,只得回去又跑了一趟,把家里过年才吃的荤菜又端了几份过来,倒是尽了一片心意。这几日暂居在这庄户里,受尽了他们的帮扶,小茶本就感激,如今又拿人吃食,小茶连连道谢,拿出银子阿婶却不肯收,直说几个热菜不值什么钱,都是邻里乡亲的哪里就要到给钱的地步,小茶见她不肯收也只得作罢。
等送走了人,小茶才进了里间屋子,谢文文醒着,并没有外边传的那般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坐在床边枯燥的看着门口的方向,见到小茶进来眼前一亮。
“我想喝酒了。”
小茶把饭菜一一摆上桌,说:“这里只有村里自家酿的高粱酒,我去热一热。”
说完见谢文文没有回声她才猛然僵住动作,她差点忘了他现在听不到,她拿过了高粱酒在谢文文面前晃了晃,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上一个热字,谢文文便明白了,点头,由着她去热了酒。
对于他已经听不见这回事谢文文接受的很从容,他早就失去了味觉,在尝不出饭菜的咸味的那一天他就知晓了自己已经在渐渐地丧失五感,他也清楚,许是有一日他醒来会看不见,但没想到先是听不见了外界的声音。
他平心静气的接受了一切来自生命的瓦解,但小茶不能,发现他听不见的那一刻,她抓着他的胳膊哭了很久,他听不见,可看得到她难过的表情,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子,他的世界里安静的没有半点的声音,饶是自己的心跳声都不可闻,但好似他听到了属于小茶破碎的哭声,清晰入耳,他任由小茶压着他的胳膊哭泣,任由泪水落到他的手上渐凉,许是被情绪感染,亦或者是同悲同泣,最终再也忍不住的两个人抱头痛哭。
只那之后,小茶总是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原本清冷的姑娘总是红着一双眼,或许从谢文文丧失听觉开始,她不得不接受他生命即将耗尽的事实。若是放在之前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觉得不会到那一天,或者说那一天离他们还很遥远,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本是热闹的除夕这一晚在这远离喧嚣的村落里是没有烟火可见的,也听不到什么炮竹声,庄户人没人会舍得用几两银子买串鞭炮来只为听个响。若是在一家紧挨着一家,还能听到隔壁高歌酒醉,亦或者摔盆犬吠,可远离人群,这是他们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新年。
他们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桌上的饭菜看着就十分丰盛,大荤菜于庄户人来说一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做一次,却也热情的给他们也添了一桌。谢文文照旧随意的吃几口就不肯再动筷,味同嚼蜡的他对于饭菜都不过是吃了个果腹,只是今日吃的又比之前还少,小茶不高兴,但见他食不下咽的样子也没办法逼他多吃几口。
谢文文沉静的看着小茶吃,时不时的给她夹一筷子的菜,到最后,小茶抱着碗连连后退,眼里满是惊恐。
谢文文看着她,笑意直达眼底,也不再执着给她夹菜。
他看着吃的两颊鼓鼓的人,好似回到了那些年在皇宫的时候,一张桌子只有他和小茶。
他看着他的姑娘,心里泛起苦涩。
撒手人寰后,小茶可会振作?
自己不在了,她是否可以成为归林的鸟?
他怕她郁郁寡欢,也怕她失去了方向。
年后的某一日,他们门前来了一个小姑娘,绑着双丫髻,穿着红色的夹袄,手里拿着球一下又一下的砸着门,见有人开门就撒丫子跑了,球也没敢捡了。
后来就有大人领着小姑娘来道歉,顺带的拿回了那颗球。
小茶看着小孩被大人扯着胳膊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露出笑来,她许是明白了为何谢文文执意要留在这里,比起外面的繁华喧嚣,这里,却别有安宁。
桌上有某人写了一半的东西,特意拿书盖住了,本来想给他收拾收拾的小茶装作没看见给他放回了原位;窗户推开后,耀眼的太阳投进来一束刺目的光,白色的灰尘颗粒在光束里漂浮,游动。
小茶走回床前,也不知道谢文文是醒着还是没有醒着,他就这样安生的躺着,药石罔顾。
她孜孜不倦的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着字,写她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写她看见了外边路过的那一群上山采药的汉子。
她一连写了好几日,窗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自从年夜过后谢文文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逐渐的日夜颠倒,也没有了规律。有时候半夜里小茶突然惊醒,床上已经没有了人,而在桌边有人映着将熄不熄的油灯,或急或缓的往纸上落下笔墨。
吓得汗毛直立的小茶重新伏在了床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如自己沉沉睡去未醒的模样。
白日里谢文文醒来的时候就不大愿意再躺在屋里,他喜欢坐在门槛上吹着风,看着从门前路过的人。他们的屋子前原本的主人种了好些树,都生的格外的高大,投下一片阴影,或是梧桐树或是歪曲的柿子树,还有一株被剥光了棕丝的棕树。
很多时候小茶都不说话,沉默的陪伴在他左右,陪他一起看着夕阳西下,晚霞织满了苍穹的一角,然后红的似火,最终乌云重叠,夜幕升空。
谢文文望着天际的眼里盛满了霞光,嘴角一如既往的噙着笑,布满了青斑的手撑在了后面,微微仰头,安静的等着属于他的刑罚到期。
凌迟终有结束,少年死在了他成年不久的那一年,尸骨葬在离庄稼地不远的桐梓树下,并非是特意挑的风水宝地,只是那里平坦开阔,小茶想他会喜欢。
春意正浓的时候,白色的桐梓花悄然绽放了满枝,春光烂漫,一望无际,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亩亩的良田,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谢文文入土的七日后,小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村落,无人知晓她的去向,但他们都知道,那姑娘没日没夜的守了孤坟足足七日,最终折了一枝开在田边的樱花放在了坟头,无声离去。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但每年的忌日,坟前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鲜花,或是路边的野花,亦或者是妖艳的山茶花、国色天香的牡丹、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