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喜欢这幅。”顾铂峥指了指半米前的字——草书,岳飞的《满江红》,书写一气呵成,浓墨重笔,气势慑人。既然是写岳飞的词,自然字里行间有一股将军的气度,大气苍茫,沉郁悲重,却又因为是草书,悲郁之气减了三分,狂邪之气增之。草书是叶昕虞扬的弱项,她崇拜强者,好胜心强,所以一直偏爱草书写得好的书法家。
叶昕虞扬看着字,似笑非笑:“你确定?”
顾铂峥漫不经心往前走:“不确定。”看那样子应该是舍弃了。
“只是说你会喜欢,但你今天应该不会选那一幅。”
叶昕虞扬跟上他,心里已经发出不小的惊叹——那幅字的确是她喜欢的,之前看的时候就看了很久,她看上的第一幅就是那副《满江红》。
又突然觉得他的话不对,叶昕虞扬凑过去问:“为什么是今天不会看上,难道换一天来看我就会选那一幅吗?”
顾铂峥没回答她,盯着某幅画出神,叶昕虞扬撇撇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一咯噔,她装着不甚在意的也看着那幅画,问道:“怎么了?”
顾铂峥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你之前在看《此山非水》吗?”《此山非水》就是刚刚顾铂峥盯着出神的画,国画山水,整幅大部分都采用了淡墨法。
“嗯。”他说,“创意不错。”脚步却再也不停留。
两个人又走了一阵子,顾铂峥在一个单字面前停下来,是一个“山”,正楷,写得庄重肃穆,气韵沉稳,非几十年功力不敢写也写不出,看来是书画界的前辈。两个人在巨幅“山”字面前站定,叶昕虞扬眯眼笑:“是这幅吗?”
“身为纪老师的关门弟子,不选他的字反而选了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叶昕虞扬,你想回去洗墨池?”
“纪老师才不屑于和年轻人计较呢。”叶昕虞扬翻了一个大白眼,“你以为谁都是叶大福!”
顾铂峥:“……”这样黑自己的亲爷爷真的好吗?
刚好在他们身后和国外友人交谈的叶藏山听到这话差点儿没气死!
叶大福?!你爷爷的八百年前就改名字了好吗?!叶昕虞扬,你确定是老子的亲孙女?
一旁的纪重庭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忍不住笑了,再看看旁边的吹胡子瞪眼睛的叶老头,笑得更欢畅了——嗯,叶大福,这名字好久没人敢叫啦,乍一听,可真令人怀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大福……
外国友人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国画大师叶藏山就是前面两个年轻人口中的“叶大福”,所以对此刻两人一个忍也忍不住的笑,一个忍也忍不住的怒发冲冠表示茫然不理解——刚刚不是在讲“中国山水画讲究水墨互用,什么云‘古人墨法,妙于用水’”吗,非常严肃神秘高深啊,笑了?笑了?笑了?!
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位老人,顾铂峥虽然知道他们会来,但不知道会如此碰巧。
“快看完了,你选好了吗?”
顾铂峥看着眼前的“山”字,半晌后说:“老师说你‘山’写得好,能写好不容易,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
叶昕虞扬师从纪重庭,笔法风格都和纪重庭很像,她看着熟悉的字:“老师说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顾铂峥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甩掉渐渐浮上来的不好心绪,叶昕虞扬笑道:“到底选好没,就这个‘山’?”
顾铂峥看着她笑了:“你等着回去洗墨池吧。”
叶昕虞扬看着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选纪老师?”
她写得最好的一个字是“山”,她佩服比她写得还好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写山,写得比她好,她十成十会选。叶昕虞扬知道自己,顾铂峥了解她。
“你选的是《此山非水》。”
猜中了。
老实说,《此山非水》和纪重庭大师的“山”比起来,逊色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功力和阅历摆在那儿,我们常说天分天分,学书画的,哪一个没有天分?真正天赋异禀的人几百年才出一个,画《此山非水》的人不是几百年才出的天才,虽有巧思,但功力不够。纪重庭的“山”巍峨大气,雄浑稳重,字中气度,宛如一座真的苍山,静默千百年,看尽浮华万千,这座“山”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但叶昕虞扬偏偏选了《此山非水》。
一个年轻人画的,淡到似有似无的山水画,寥寥几笔,乍一看是山,再一看是水,山水相成,似是而非。
这不像是叶昕虞扬会喜欢的风格。
但她真的就选了,他竟然也猜对了。
“为什么?”叶昕虞扬问。
顾铂峥不回答:“今晚陪我吃饭吧。”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叶昕虞扬突然觉得不妙,她挑眉:“在哪儿吃?”
“顾氏家宴。”
“非正式的?”
“正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