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后一天在无情的雨中开始了。最后一天在斯塔灵思度过这一点对维恩很重要。朱迪同样喜欢伦敦,而托比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于维恩来说,返校途中在伦敦度过的24小时,在某种意义上就如同黄昏,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总会有些福利来缓和这种痛苦——马戏团、电影院或音乐厅;但就连这样的福利,尽管令人愉快,绚烂中也总弥漫着一丝恐惧,像是浮华壮观的葬礼。
并非是他不喜欢学校;而是他发现学校内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只能经由冥河才能抵达。你在车站站台上死去,在火车上经历一阵苦闷折磨后重生,在终点出现时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面貌和不一样的价值尺度。这似乎是你假期中偶遇的成年人不能理解的。他们一如既往地问你那个愚蠢的问题:“你觉得学校怎么样?”这问题不可能得到正确的回答,因为严格来说,他们问的这个人根本从未去过学校。
重新穿上家庭皮囊这一逆向过程,虽然一点也不痛苦,但几乎同样困难。首先,因为他已经又长大了一些,所以这幅皮囊就像他在家里的旧衣服一样需要些修整。有时把它修整合适几乎要花费一个星期,假期几乎已经走过四分之一。而当假期过半时,就会到达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这之后的日子就会像无情的洪流一样奔逝。
无论孩子们把时间塞得有多满,无论他们起床有多早,也无论他们如何想方设法睡多晚,假期总是太短了。至少四分之一的计划总来不及实施。有些计划根本从未开始,比如建造一间树屋或是探索磨坊溪流的源头;而有些则是做了一半就中止了,比如纸箱城堡已经在储藏室里蛰伏了两年,没有屋顶,但是已经安装了可用的铁闸门。总觉得这些计划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在接下来的假期里完成。因为总会有新的让人狂热的事情出现。
这一次他们的主要活动是把其中一间外屋装配成船舱的样子,有室内双层床,稻草垫,还有一个装满了假想航海图的储物柜。(维恩绘图,朱迪上色,托比添上了悠闲的海豚。)不过他们还在菜园里建了一个砖窑,并且烧出了至少十二块合格的砖。确实建什么都不够,但却足够给他们一种安心感,那就是倘若他们遇到事故流落到一座荒岛上,他们能很快建起一两间屋子:假设岛上有粘土的话。他们还在溪流上筑坝,再毁了它;看着樵夫把小栗树伐倒劈开,用来做篱笆;看到了铁匠、车匠,还有修屋顶的人;步行去了罗德恩德和老珍妮一起喝茶;燃了篝火,把维恩当天抓到的鳊鱼裹在湿纸里,在篝火的灰烬中做熟了。
他们为最后一天至少制定了六个不同计划,但它们全是户外活动,所以显然只能全都放弃。漆黑的天空低沉肃萧,就像一块老旧的柏油帆布。一架巨大的跨海飞机正顶着狂风摇摇晃晃地向南费力前行。飞得如此之低,看起来只勉强飞过烟囱。他们居住的郁郁葱葱的山脊下,绿色和银色交织的湿地因为雨水而模糊不清。水沟水位上涨,很多草地已经被洪水淹没。
再明显不过,他们只能在室内过一天。因为是最后一天,所以他们按照年龄轮流选择做什么。首先进行的克莱姆选择了飞镖;他们不知疲倦地一直玩儿,像往常一样获胜的是保姆南妮。密涅瓦夫人选择了“字母袋子”(这个游戏相对于其他所有字母游戏来说,就相当于假饵钓鱼之于一根绳和一跟弯曲的针,后者只是前者的一部分工具)。南妮选择烤制妃糖,这个最受欢迎;把糖放在饼干罐儿的盖子上晾干的时间里,午饭做好了。
午饭过后,他们又看了下天气。放晴无望。风不再狂暴而是增强为持续的咆哮。树被吹歪,草被浸透,湿地已被遮盖,全然不可见。维恩选择玩儿“你来比划我来猜”,而朱迪说她之前就打算选角色扮演了,于是他们把两个游戏合并;而这个游戏自然很容易地把他们拖到了下午茶时间。
下一个轮到托比来选。但是显然,他所想要的,并且迫切想要的,就是独自一人待在角落里玩儿八个橡皮圈和一个相框:他说他在喝茶时想到一个好主意。所以剩下的人开了场“音乐会”,克莱姆钢琴伴奏。他们唱了《开普敦赛马曲》、《白蜡林》、《奔往里约》、《阿方索·斯白格尼》、《海贝与蚌》还有《双人自行车》。他们还打算唱《甜蜜的家》,但维恩建议把音发成《甜蜜的甲》;这之后,他们因为正好有开玩笑的心情所以笑得太厉害,根本唱不成调儿,于是演唱会结束了。
此时为止,他们都以为托比根本没注意这儿。但是等到他们自己的笑声渐渐平息,他们注意到了远处角落里微弱的尖细的声音,伴着让人疑惑的“铮铮”声。是托比,他正愉悦地拉拽承载着他好主意的那些绳子。
“把我带回甲”(他唱到)“带回老弗吉尼……”铮!末尾的橡皮圈又松了。
两个小家伙儿上床睡觉后,维恩来到窗前,张望湿淋淋的花园。雨终于停了;月光皎洁,偶尔有几朵零散的云彩掠过澄净的夜空。但是太迟了,假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