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涟十一岁那年,有一次同小叶一起出门喝茶听书,正碰上几个地痞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准备调戏小姑娘,不开眼地盯上了她。彼时她虽脸上尚带着些稚气,但已然能看出绝色的美人胚子,像是一朵含苞的蔷薇花。腰间还像模像样地别了一节鞭子,是八岁时去城中的武馆淘来的。
就是用这条鞭子,她卸了他们一条胳膊一条腿。
从那以后外界对她的评价便开始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且拽都拽不回来,其中最为出名的一句,是“宁惹阎罗王,不惹濯家女”。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可怕到要与阎罗王并肩的地步,只不过是脾气稍微暴了些而已,外界这样传她其实很没有道理。为此她一直都有心想要做些行侠仗义的大好事来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只不过好事做了不少却都不怎么大,充其量只能传到一里地以外,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她着实苦恼了一段时日。
苦恼过后痛定思痛,她决定要蓄着力等着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蓄就蓄到了十二岁,她的确做了一件大事,也的确惊了天动了地,但那名声也彻底扭转不回来了,她也彻底看开了。
传言而已嘛,终归不过是别人的看法,或好或坏又有什么关系。失实也好夸大也罢,只要自己无愧无怨亦无悔就好。
从回忆中抽身,夜风习习,惹出了她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就说传言不可信,我并没有倒补药也没有当面顶撞皇帝,不过……得罪了他大概是真的。”
那蒙面的男子看着她那好似全然不在意的面容,有些疑惑:“依我看那病……”顿了顿,改了口,“那王爷……病得不轻,恐怕活不了几天了,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他摊上这么大的风险?难道就只是为了皇帝给宋家的那道皇命?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不至于做到这样的地步。”
小径两旁树木葱茏,遮得月影斑驳。她没有说话,他干脆一个迈步挡在了她身前,一双眸子里带着些难测的情绪。
濯清涟被迫停了下来。
她今夜思绪实在烦乱,有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在旁边叽叽喳喳真的很让人恼火。她紧紧攥了攥掌心,忍住了把食盒抡到他脸上的冲动,没好气地回道:“的确不至于做到这样,但你又想听到什么回答?”未及男子开口,她已接着说了下去,“我看上他了不行吗!”
“什……什么?!”
他就那么愣在当场,濯清涟已气冲冲推开他去送药了,她说晚一点药凉了会更苦,他便理所当然将那份气冲冲看作了急匆匆。他想,她倒真是一副将宁王放在心上舍不得他吃一点苦的样子,难不成真的……
抬手缓缓将面具取了下来,没忍住的两声轻咳溢出喉间,那张平日苍白的脸此刻多了些许血色,映着月光,俊美无双。
虽则知道自己在坊间所担的虚名,但祁谌以为宋家的这位姑娘看着怎么都不像是会以貌取人的。更何况在外人眼中他一没权二没势,且还双腿有疾,是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归天的命,她说看上他,他不能理解。她会看上他什么?她又能看上他什么?
那身影已在视野尽头化作了一个小黑点,祁谌仍是盯了半晌。想了想,他重新将面具戴好,亦顺着小径往听兰殿去了。
……
从殿中出来也不过只一盏茶的功夫,祁谌不在,说是被皇帝叫走了。濯清涟不知道这么晚皇帝还会有什么事找他,一边想着一边迈过门槛,然而脚不过刚落地便瞧见殿门外树荫下有黑影一闪而过,顿时便觉得有些人若是讨人嫌起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你怎么还没走?”
“怎么这么快?”
两个人同时开口,祁谌自觉忽略了她的问题以及那问题里的不耐烦,抱着手臂靠着树干,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挂着些假惺惺的惋惜:“宁王不在?可惜了,你的心意他是不能知道了。”
濯清涟觉得他很欠揍。
如果不是考虑到此刻身处行宫不宜闹出什么动静来,她一定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
咬着牙忍了忍,她转了身往回走,开口的声音里满是不在意:“那有什么?喜欢一个人只一心为他付出就好,他总会知道的。”
“喜……喜欢?”
祁谌刚抬脚跟上就被她的话惊得又顿在了原地,他刚刚才好不容易将她看上他那句话艰难接受,没想到更加直白的话顷刻间便又砸在脑门上。
脸不自觉便有些发烫,他皱了皱眉,又压了压面具,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何以就……
“小蒙,看你这样子,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啊?”他尚未何以出个所以然来,前面濯清涟的声音又幽幽传了过来,“不过也是,像你这样到处找钱花,整日为生计发愁的人,又有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你。”
“……”再一次跟上去,他问她:“你叫我什么?”
“小蒙啊。”濯清涟看了看他,嘴边强压了笑意,认真替他解惑,“算上今日我已经见了你三次,你每一次都蒙着一张面具,我不叫你小蒙叫你什么?还是你觉得‘小面’或者‘小具’要更好听些?”
祁谌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她紧接着的一声叹息截了去:“唉,想必是你相貌丑陋羞于见人,不过没关系,你也不要太伤心。”她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人生在世并不是只有长相最重要,脸这个东西,你不要也罢。”
他隐约觉得这话听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时却只是反问道:“我?相貌丑陋?羞于见人?”
他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那面具之下瞪得溜圆的一双眼,濯清涟觉得心情很好。
“是啊,不然呢。你若不服大可将面具摘下来,若是不丑我便不这样叫你。”
一双薄唇开了又合,半晌只憋出一声叹息,并着极其无奈的两个字:“……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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