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后主、冯正中,于北宋喜永叔、子瞻、少游、美成,于南宋除稼轩、
白石外,所嗜盖鲜矣。尤痛诋梦窗、玉田。谓梦窗砌字,玉田垒
句。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归于浅薄。六百年来词之
不振,实自此始。其持论如此。及读君自所为词,则诚往复幽咽,
动摇人心。快而沈,直而能曲。不屑屑于言词之末,而名句间出,
殆往往度越前人。至其言近而指远,意决而辞婉,自永叔以后,
殆未有工如君者也。君始为词时亦不自意其至此,而卒至此者,
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若夫观物之微,讬兴之深,则又君诗词之
特色。求之古代作者,罕有伦比。呜呼!不胜古人不足以与古人
并,君其知之矣。世有疑余言者乎,则何不取古人之词与君词比
类而观之也?光绪丙午三月,山阴樊志厚叙。
人间词乙稿序
去岁夏,王君静安集其所为词,得六十余阕,名曰《人间词甲
稿》,余既叙而行之矣。今冬,复汇所作词为《乙稿》,丐余为之叙。
余其敢辞乃称曰: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
与境二者而己。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荀
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订意境者,以其能观也。
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
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
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
深浅而已。自夫人不能观古人之所观而徒学古人之所作,于是始
有伪文学。学者便之,相尚以辞,相习以模拟。遂不复,知意境之
为何物,岂不悲哉!苟持此以观古今人之词,则其得失,可得而言
焉。温、韦之精艳,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珠玉所以逊
六一,小山所以愧淮海者,意境导也。美成晚出,始以辞采擅长,
然终不失为北宋人之词者,有意境也。南宋词人之有意境者,惟
一稼轩,然亦若不欲以意境胜。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
境,则去北宋远甚,及梦窗、玉田出,并不求诸气体,而惟文字
之是务,于是词之道熄矣。自元迄明,益以不振。至于国朝,面纳
兰侍卫以天赋天才,崛起于方兴之族,其所为词悲凉顽艳,独有
得于意境之深,可谓豪杰之士奋乎百世之下者矣,同时朱、陈,
既非劲敌后世项、蒋,尤难鼎足,至乾、嘉以降。审乎体格韵律
之间者愈微,而意味之溢于字句之表者愈浅,岂非拘泥文字,而
不求诸意境之失欤?抑观我观物之事自有天在,固难期诸流俗欤?
余与静安,均夙持此论,静安之为词,真能以意境胜。夫古今人
词之以意胜者,莫若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