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她尽量显得勉强。
上了严吕宁的车,他便说带她去第二家餐厅。王玉玊好奇:“你到底准备了多少家餐厅?”
“十家。”他笑,一手开车,另一手拧开音箱,“吃完这十家餐厅,你要是还不喜欢我。我就放弃。”
王玉玊摇头,“等了六年,却只用十家餐厅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划算?”
那边没说话了。车里放着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两人听完一小节,严吕宁才有些黯然开口:
“十家已经够多了。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是否可能爱上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十家餐厅,不过是最后说服自己放弃的借口而已。”
王玉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好奇,凑过去了一些:“严教授人气那么高,这六年来不会都没恋爱过吧?”
他没应,哼了一声。过一会儿,睨她一眼:“感动吗?”
“这么情根深种?”她哈哈哈大笑起来。难得像个小姑娘。
“未必是这个原因。你少得意。”他被她的笑声感染,扯了扯嘴角,又说:“也可能是因为‘未完成的愿望’。你知道的,未完成的愿望是一个魔咒,人偏执起来比犯毒瘾还可怕。”
王玉玊点点头,附和:“哦我懂了,有可能哪天真的实现了,你就会觉得,唉,她不过如此嘛?”
“对,是这个道理。”严吕宁笑。
王玉玊没说话了。
扭过脖子去看窗外。
“怎么了?”严教授问。
“没。”干巴巴回答。
车继续行驶,滑过北京的黄昏。几秒后。
“哟。”严吕宁看右后视镜的时候顺势瞥了她一眼,明白过来了:“这时候就开始担心我始乱终弃了?”
“……”
第二家餐厅到第十家餐厅,他们在两周之内吃完。
这些餐厅有王玉玊从来没听过的、有她感兴趣但一直没时间去的,也有王玉玊最喜欢的。吃饭的时候他们大多数在说话,而谈话的主题——围绕《电子商务法》:王玉玊手头新接的客户都涉足电商领域,类似咨询不断,她刚刚涉猎,正好抓着学界大神问个不停。
严吕宁始终有问必答。
仰仗学术身份,即便刚刚回国,他认识的律所圈与司法界大佬不少,对于行业也有研究,有关业务与前景,娓娓道来,像是给她上课。
她在小小方桌的另一头,双手肘靠着桌沿,歪着头安静听他讲话。猫一样的眸子里装的都是他,他每说三句,她便认真点两次头。像个学生。专注眼神,似乎早就忽略了桌上玻璃杯里放着的那支玫瑰。
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们会谈论生活。在他深夜送她回家的车里,她会打开手机监控,十倍速回看父母一整天时光,他们在小小的屏幕里迅速过完一整天,十倍速放大了他们的脆弱。
那时候车厢的气氛会凝固下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王玉玊的呼吸会在看视频的时候变重,像是隐忍的抽咽,呼吸间都带了水汽。车到她家楼下,他熄火,斟酌很久,还是很老土问:“要不要借一个肩膀给你?”
她没动。
但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比如27岁那年是自己人生的低谷:刚工作两年,工作尚未站稳脚跟,那时候薪水不高。压力却大。日日熬夜,父亲又突然出车祸倒下,正打算在北京买一套一居室的首付钱“嗖嗖”变成了轮椅与医疗费用。当初暧昧的对象也是个律师,本已经与她干柴烈火,却在项目上被董事长千金相中,毅然奔赴似锦前程……家中变故加上事业与爱情双双失意。
还挺惨吧?她问。歪头看着严吕宁。
严吕宁点点头。确实看不出来,闪闪发亮的她也有颓丧的过去。又听她接着说,好在,都已经是过去了。
“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人生有一个“黑暗定律”:没有人是可以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每个人都会在年轻的时候遭遇一段或者几段最痛苦、迷茫、无助的黑暗时光。这段时间长短因人而异,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两年。这段黑暗时光,就像是蝴蝶厚厚的茧,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挣扎,然后熬过去。”
“幸运的是,那时经历这段黑暗时光的我,正巧处于一生中最年轻、有力的时候。那时候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那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它来了,但是没关系。它会过去的。然后真的不知不觉,一切就慢慢过去了。工作顺利了,升职加薪涨工资,爸爸的病情稳定,他又能接着和我妈吵架……”
“所以人生还挺简单的是吧?当你把一切痛苦和麻烦都看成理所应当的,那么面对他们的时候,就会心平气和,像是招待老友,对痛苦厄运麻烦们说一声:嗨,您又来啦,来了就坐会儿呗。嘿,您又走啦?”王玉玊对严吕宁一笑,“结果就能挺过来了。”
“今年我30岁,它们又来了。”王玉玊晃晃手机监控视频,苦笑对严吕宁说:“我妈出事了,住院,深度昏迷。我爸又……”她抽抽鼻子,鼻尖发红看向他:“但我知道,它们过一阵就会走的。只要我还没有倒下,只要我还不倒下。一切事情会慢慢变好,当然也可能会变坏,但属于我的苦难,它们终究都会走的。”
而每个人的人生,也不过是一条一步一步走向孤独与隐忍的道路。只要他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