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来愈沉,雾气也愈来愈重,染得这夜十分湿冷,养年殿中一片寂静,只是那煨着热茶的碳炉已然熄了,却无人补碳。
近日皇上服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本应一觉到天亮,可到了夜半时分他还是倏地惊醒过来,身上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虚汗,黏腻的难受。
他低低喘了两声,用了些力气才支起了身子,见旁边竟然没有上夜的太监眉头紧蹙,现下都敢这样偷懒了,
“阿贤!”
他唤着,想让他端杯热茶来润润喉,可整座大殿依旧一片死寂,
“阿贤?”
已唤了两声,怎会无人应答?
他猛然感到不妙,刚想起身右腹一阵熟悉的疼痛袭来,挣扎几番只得放弃了下床,用手死死抵住试图抵消掉一些疼痛,
“阿贤……”
呻吟般的低唤后,外殿传来一阵动静,他松了口气本想先行斜靠在枕上等人前来,可待细听了脚步声后霎时间瞪大了双眼,因为那并不是寻常宫人布鞋轻柔的脚步,而是铮铮的金革之声!
会是谁?
他死死盯着,过分的紧张甚至让平日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开始变得不那么明显,终于那声音近了,出现在眼前。
只见来人身披铠甲,手握长剑,走到龙榻之前单膝跪地,
“儿臣参见父皇。”
“你……!?”皇上恍惚了一下,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否仍身在梦境之中。
“靖南参见父皇!”
应该远在随宁府的儿子竟一身戎装出现在此,而他看似恭敬的行礼,手上却依旧握着那柄长剑,上面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让他瞬间感到心间仿佛坠了千钧,分明在狂跳,却又被向下撕扯着,强迫着停止。
“你……如何!”皇上一张脸已是青白,震惊与疼痛交杂着,让他甚至已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回禀父皇。”高靖南像是个贴心的儿子一般,答着他父亲的疑问,
“京城守备军中有三分之一是儿臣的人,儿臣今夜将他们分别安排在四个城门看守,儿臣的兵到了,他们就会将城门大开。”
“四个城门……?”皇上满目震然,“你带了多少人。”
“儿臣路途遥远不过带了八百人,其他是舅舅从附近调入,共计三千人。”高靖南依旧恭敬地答着,似乎现在不是在谋逆造反,而是过是父子间随意的对话而已。
三千人!
整个皇城中所驻御林军不过一千余人,而他能长驱直入直取养年殿,那这御林军恐怕也……
等等!直取养年殿,皇上忽地想到刚才整个殿中被调走了所有宫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吕贤!
他知吕贤是太后之人,可数十年以诚相伴,他竟能决绝如斯,纵使已在帝位二十余年,所历风雨无数,可他仍难以置信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天。
“三千人……如何一路进京却无一人来报。”最初的震惊已渐渐褪去,那如山般的疼痛渐渐占据了上风,皇上的声音已渐无中气。
“回父皇,能调度的自然都是我们的人,所有人分批而来,或扮成商队,或扮成走卒,最早的在一个半月前便已到达京郊。”
“呵呵……”汗水已浸湿了皇上前额的发,一双失神深陷的双眼泛起的笑意,反而让他形若鬼魅,
“东宫……你打算如何。”
“儿臣选在夜半入宫,就是不想有过多的伤亡,东宫现下只是围住,儿臣并未伤他分毫。”高靖南起了身,向前几步,距龙床不过几尺的距离,
“但父皇,高成樾是您的儿子,我也是,为何他能当得而我当不得!”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渐渐装不下去恭顺的儿子,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这次逼宫,是谁为你出的主意,是谁助你调动这三千兵力,又是谁与你里应外合开了宫门。”皇上的声音虽因疼痛而微颤,却已有帝威,
“不过是因为你既姓高,又姓薛。”
高靖南瞳孔微缩,他又何尝不知,今日能够进到这养年殿大半靠的是薛家,但那又如何!
“重要吗!”他咬牙道,“只要我能登上帝位,谁助了我又算的了什么!”
“父皇,只要你现在写下传位诏书,我便饶过高成樾,还有……那小皇孙。”
“他亦是你侄儿!”皇上冷冷地看着他,如果目光能杀死人,那高靖南恐怕已被千刀万剐,“你以为拿到诏书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就能抹去你谋逆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