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和孟温礼也算是颇为熟络了;听这位京兆尹如此说;他踌躇片刻;最终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孟公;王大尹此来究竟目的如何;我不清楚;我只是因为源相国之故充作随员;以防万一。我只想问孟公;据你所知;那一夜的逆谋;长安城内可还会有官民与之牵扯?”
孟温礼顿时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疲惫地摇摇头道:“此事我却也不敢担保。此次逆党为首的两人;一是权楚璧;一是李齐损。权楚璧是权怀恩之侄;而权怀恩乃是当年周千金郡公权景宣的玄孙;袭爵卢国公;曾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雄肃伟毅;威名为人所重;即便很少在京中任职;可也算是一时名臣。
至于李齐损乃是李迥秀之子;李迥秀当年也算是举朝有名的美男子;却不得不违心娶了张易之张昌宗的母亲;虽说二张之变后一度被贬;可中宗年间还是官至兵部尚书;去世之后追赠侍中;可说是颇为荣宠。只睿宗皇帝和圣人即位之后;他二人子侄尽皆平庸;故而都无甚作为。这两家都算是官宦之家;而世家名门之间联姻就是家常便饭;若要追究牵扯;那恐怕一时会兴起无数大狱”
也就是说;这确实是一群当年武后到韦后当权年间父祖颇为煊赫的二世祖;因为不满而掀起的一出闹剧。可问题就在于权楚璧和李齐损二人的家世颇为煊赫;若治狱过于严苛;一个不好就要牵连到后头一堆人
明白了孟温礼的言下之意;杜士仪又再次询问了当ri夜间逆党作乱时的一些细节;等到外间禀报说一应人犯都已经押了出来;他便站起身告辞。孟温礼亲自送他到门口时;他想了一想便停下步子;再次拱了拱手后就轻声说道:“孟公之言;亦是源相国之忧;我虽人微言轻;但该抗争时也绝不会退缩。”
“长安不安;则天下乱;就拜托杜十九郎了”
孟温礼目送杜士仪一行人押着那数百人犯离去;不禁轻轻捋了捋胡子。源乾曜会举荐了杜士仪跟着;不外乎是看中了他强硬敢谏;如姜皎那样别人不敢碰的案子竟然敢封还制书;此番王怡若是真的罗织大狱;杜士仪应该绝不会放任。可即便如此;权家和李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此番要伤筋动骨了
王怡派了杜士仪来京兆府廨提人犯;却是没有给一兵一卒;所幸孟温礼知道如今京城人心不安;几乎是把能抽调的差役全都抽调了随行押送。即便如此;当一行人出了光德坊京兆府廨;上了安化门大街时;看见这一大批带着桓械;又用长绳串起的犯人时;仍然引来了众多的围观百姓。尤其是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这便是前几天夜里的逆党”;一时更是四面一片哗然。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孟温礼特意派来的一个大嗓门差役便陡然大吼一声。
“诸位乡亲父老”在京兆府廨于这种宣读榜晓谕百姓的事于得多了;那差役驾轻就熟;一声吼出来;距离他比较近的杜士仪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忙不露声sè后退了好几步;而四周围也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这时候;那差役方才清了清嗓子;大声把背诵好的说辞流利地复述了出来。
“圣人令河南尹王府君和左拾遗杜十九郎前来长安;审理逆党安抚民众定然不屈不纵;让长安城中恢复往ri平安喜乐然则犯人归犯人;若有私自接近掷物者或私语者;以通逆论处”
这些天满大街不是兵士就是差役;各种传言比比皆是;如今听得这话;在最初的寂静过后;一时又是好一阵议论纷纷。可围观归围观;起初那些起哄似的打算丢些烂菜叶臭鸡蛋的百姓;听了这通逆二字;不得不偃旗息鼓;甚至避如蛇蝎地往后退了退;一时间;一行人得以顺顺当当地通过;即便围观者始终很多;可在那大嗓门差役一遍又一遍地晓谕下;直到把人犯押进皇城;自始至终就没有出过半点乱子。
即便如此;杜士仪仍是不敢掉以轻心。把人押进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官员苦着脸来办了移交手续;又去见了早就从尚书省移步此处的王怡;他还想把孟温礼提到的那些话婉转陈情一番;却不想王怡根不等他开口便淡淡地说道:“杜拾遗一路也辛苦了;此处有我就行了。你若是还能撑得住;不如带人巡查全城;以免再有逆党遗漏;抑或是趁机作乱”
这句话的言外之音;杜士仪哪里会听不出来;王怡想要乾纲独断;不乐意他在旁碍事插手
杜士仪一动不动地看着王怡;见其神sè渐渐转冷;仿佛他若是不从;便要以官职相压;他便拱了拱手道:“谨遵王大尹之命就是。”
等到出了大理寺;杜士仪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官署和卫尉寺等一众衙门同在一处的官署;盘算良久;最终径直转去了尚书省。尽管他从万年尉转迁左拾遗;并未有机会在此地为官;但他在这里试过省试;过堂拜宰相;又有好几个相熟的亲友在六部任过郎官;少不得盘算着能不能在这里找个相熟的人问一问具体情形。果然;他才刚踏入尚书省大门;就听见有人开口叫了一声。
“杜拾遗”
杜士仪循声望去;见匆匆上来的是一个书吏;依稀有些面熟;他少不得在记忆之中快速搜索了一番。当人快步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两年前都堂省试;我记得门前便是你……
只是当初见过一面;那书吏从亭长升了书令史;却没想到杜士仪还能记得自己;登时眉开眼笑。他连忙躬身行礼;随即便低声说道:“是王郎中让我来见杜拾遗。若是晚间杜拾遗有空;不妨到光德坊王宅相会。”
王郎中?杜士仪起初先是一愣;随即醒悟到便是崔小胖子的父亲;如今已经升任了兵部武选司郎中的王卿兰。醒悟到王卿兰此次也是尚书省留守的官员之一;他心领神会;当即点了点头。而那书吏亦是恭敬地自陈姓名陈锋;如今在兵部任书令史;跟着王郎中已有数年诸如此类云云。对于那一夜的逆贼作乱;亲身经历的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事无巨细地对杜士仪描述了好一番;末了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杜拾遗;真不是说瞎话;那会儿我吓得魂都没了;那样的火光;那样的喊杀声厮杀声;简直让人想起了当年……呸呸;我不会说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总之;实在是太吓人了;王郎中腿上被乱兵砍了一刀;这才不得不在家休养……”
傍晚时分;当杜士仪在尚书省兜了一大圈;从几个人口中零零碎碎收集了好些消息;这才依照那陈锋的传话;带着赤毕等人来到了光德坊的王宅。王宅的门楼一如当年他第一次来时那般简朴;而门前迎接他的人;除了他从前见过的王戎霆;还有一个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的小胖子——小胖子的唇上刚刚生出了些许毛茸茸的短胡须;尽管表兄再三使眼sè提醒;他还是气呼呼地说道:“十一兄成婚这么大的事;居然我不在就办完了杜十九你太过分了”
杜士仪险些被这小胖子噎得岔过气去;随即方才一正经地说道:“事出仓促;你没长翅膀当然飞不过去”
“你……”王戎霆赶紧一把拉住了表弟;随即方才歉然说道;“二十五郎就是这小孩子脾气。家父在书斋等着;杜拾遗请随我来。”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四十三章 乱谋逆象,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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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出自太原王氏;但王戎霆由门荫出仕;一任期满后;如今正在守选;正瞅准了畿县尉出缺;这也是大多数世家子弟升官的常途之一。因而;对于进士及第只两年;便得以土左拾遗的杜士仪;他自然是又羡慕又佩服;语气中也更多几分敬意。等到把杜士仪送进书斋;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撅着嘴气鼓鼓的崔小胖子;一时满脸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