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怡的从者和其他随从来说;此次王怡铩羽而归;他们自然不但面上无光;也都知道这一次对王怡是何等大的损伤。跪门;童谣;公堂之上有人割耳鸣冤可说这次王怡的长安之行;使其成了千夫所指也不为过。临行前夕;面对面sè铁青的王怡;谁也不敢去安抚劝慰。可就在王怡驻马灞桥;遥望长安城那不逊于洛阳的高耸城墙之际;灞桥那一头便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等到那一行人上了灞桥拱顶的最高处;王怡方才认出了为首的那人;不是杜士仪还有谁?
一想到杜士仪看似事事都听自己的;实则在背地里合纵连横;甚至把宋憬都弄到了长安城来;他只觉得心头憋了一口恶气。等人疾驰到了近前拱手行礼;他便冷冰冰地说道:“怎么;莫非杜拾遗是想来看我的笑话?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你也休要太猖狂”
“王大尹误会了;你位居三品;小子何德何能;敢看王大尹的笑话?”杜士仪神sè自若地拱了拱手;这才淡淡地说道;“今天前来相送;一是酬此前主从之谊;二来;也是有一件要紧事要禀告王大尹。”
见王怡闻言眉头紧蹙;却不说话;只是让从者散开一些;他便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此前王大尹曾说过我党同楚国公姜皎;私心甚重诸如此类云云;还曾经指斥此番权楚璧大逆之案和姜皎有涉。好教王大尹得知;据宋开府告知于我;楚国公毕竟年事已高;之前殿庭受杖之后流配;只走到距离洛阳不到二百里的汝州;就已经故去了。圣人顾念旧ri情义;令楚国公之子姜度递柩而还。”
什么;姜皎竟然已经死了?就算真的是那一顿杖刑不轻;怎至于从洛阳到汝州这么近的距离都熬不住?
又惊又怒的王怡终于明白自己此次满盘皆输的另一大缘由出自何处;顿时死死咬紧了牙关;渐渐竟觉得满嘴都是腥甜的血丝味。而杜士仪再次拱了拱手;神sè越发沉静:“为官为人;总是有公有私;我亦不例外。只不过;王大尹ri后责人公私不分的时候;敬请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一片公心;丝毫不曾有愧否送君至此;预祝王大尹回到东都洛阳步步高升;得遂心愿”
杜士仪说完这番话;在马上一躬身后拨马便走。经过灞桥的官民百姓有不少人都认得他;再有人去看桥头那个引马而立气sè不佳的老者;当即有人开口说道:“那不是河南王大尹?啧;他待人如此严苛;riri让杜拾遗在长安城内各处巡查安抚;自己就知道抓人审人这等私心太重的上司;杜拾遗还来送他?”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这是近来长安城中另两句颇为流行的童谣呢”
本就气得胸疼胃疼哪里都疼的王怡;听到那些百姓居然都敢讥刺自己;而且听那话中还仿佛把杜士仪奉为义薄云天;他终于忍不住嗓子眼里那腥甜;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可见他如此;竟还有路旁走过的小儿学着刚刚听到的那两句童谣;拍手叫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
当此之际;气得直哆嗦的王怡只觉眼前一黑;竟是软软伏倒在马背上;继而滑落了下来
特意出城来给王怡送行;杜士仪确实是为了一出心头恶气。他为姜皎封还制书;结果却险些贬斥岭南;而今跟着王怡到长安安抚宣慰;又险些被王怡构连入罪;他这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李隆基是天子;他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如何;可王怡这刚愎自大;还要用公允来掩饰私心;他早就受够了
尽管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别人替自己添油加醋把王怡气得昏厥落马;可现如今他一路疾驰回长安城;心情却是畅快不少。就因为这么个上蹿下跳的钦差正使;他每ri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就连明知道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夫妻已经回了长安;而且还住在朱坡杜思温家中;他也根本抽不出空来。好在有了宋憬这么一个铁面宰相在;他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
宋憬和王怡一样;是雷厉风行的人;但他却是另一种雷厉风行。初来乍到粗粗看过王怡积累的那一摞案卷;他便一口气把王怡抓来的人全都放出了大牢;而且亲自把人会集一处宣慰安抚;病弱者还吩咐延请大夫好生调治。当这些人被放出宫中之际;与外头迎接的亲友无不相拥痛哭;一时冲着皇城叩首者不计其数。
但有疾呼宋开府明察秋毫的;立时便有书吏上前大声宣示道:“宋开府戒言尔等;此行之初;圣人便告诫宁可宽纵;不可冤屈;此圣人宽待长安城上下百姓之恩德;尔等需谨记”
正由朱雀门入太极宫的杜士仪正好听到了这些话;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到大理寺见到人的时候;他长揖行礼后不禁心悦诚服地说道:“刚刚我由朱雀门入宫;正见百姓感恩戴德;而书吏却奉命宣示圣恩。宋开府胸襟行事;实在是让人敬服”
“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冤屈他们在牢中担惊受怕这许久;身为人臣已是失职;又焉敢居功?”
宋憬摇了摇头;这才示意杜士仪到一旁坐下说话。等小奚奴上茶之后;他便叹道:“若非你和长安城中诸公一再上书奏报;圣人也难以下得了决心。即便如此;圣人仍旧委派了一员内官随我同来;待见果真如此;那人方才立时驰马回报东都;否则;我哪有那容易赶了王怡走?其实;管不管事我不在乎了;只王怡此次苛严太过;若任由他行事;怎对得起无辜百姓?”
杜士仪在宋憬面前素来放松得很;可也不敢什么都说实话;此刻只能把能说的先抖露出来:“也是我实在劝不住王大尹;我甚至还通过韦郎君;以苗中书捎话作为由头;请了苗郎君提醒他过犹不及。可谁曾想;他竟是连这个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以至于险些铸成大错我刚刚进来时看见那割耳大汉的叔父;已经孱弱得要人抬走;倘若真的在狱中有个闪失;岂不是无法挽回?”
“是啊;幸好还不至于无可挽回。”宋憬轻叹一声;随即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杜士仪道;“你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竟然能让苗含液听你的鬼话;诈称他父亲捎了那样的言语?”
“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好在苗郎君和他兄长;全都和苗中书xing子不同;否则我岂非与虎谋皮?”
“子不类父……”宋憬再次叹了一声;却忍不住想到苗延嗣还有两个好儿子;自己却是一个成器的都谈不上。但这少许感伤;须臾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好了;闲话我也不再多言。如今王怡不在;民心也渐渐平定;你也不用疲于奔命了。我昨天连夜查看了所有案卷;大多数屯营兵都应是不明就里;为权楚璧以匡扶社稷诛杀佞幸等等说辞蒙骗;罪不及死。但我从权楚璧家中搜出了一本账册;其中多有银钱往来。此事非同小可;你带两个令史仔细去查一查。你之前一直都在抚民;但因王怡之故收效甚微;如今此处便由我出面;也可让民心安定。
见杜士仪凛然受命;宋憬又嘱咐道:“不ri之内;姜皎灵柩就会抵达京城;我与他无亲无故;不便前往;你去拜祭时;替我上一炷香吧姜皎虽则不该和宫禁中的惠妃往来;但终究也是陛下微时相交的旧人;平白无故遭此劫;实在是可悲可叹。”
想到从前言行无忌我行我素的姜皎;不但成了罪臣之子;而且还失去了父亲;杜士仪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联想到了崔俭玄身上。尽管身有要务;但总能够抽出时间见一见妹妹和妹婿了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五十一章 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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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坡山第;虽深秋却依旧草木葱郁。。
京兆杜氏自汉以来便是显宦辈出;杜思温这一支从隋开始始终官运亨通;到杜思温的时候自然底蕴十足;单单是这一座山第移植的树木;以及蓄养的园丁;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平时杜思温和几个姬妾住在其间;赏花种菊怡然自乐;如今更多了杜十三娘和崔俭玄;杜思温平添了几分乐趣;此刻让杜十三娘搀扶着他走在后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