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我现在还一身冷汗。”李嗣谦抬手抹了抹额头;却不知道是被酒逼出来的汗;还是之前那会儿的;他低头看了一手的油光;最后颓然说道;“总而言之;我从前实在是大意了。也是因为除了咱们兄弟;我几乎就出不了太极宫;很少见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而那杜十九郎又是名声赫赫;经历的事情匪夷所思;我只不过想接近接近;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问学;实在没想到这都能被人盯上。多亏了有人提醒。”
鄂王李嗣真点了点头;不过复又神情凝重了起来:“不过;那提醒我们的人究竟是谁?刚刚那架势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我把七姑父直接捅出来;阿爷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太子阿兄;我听说阿爷曾经见过张说和源乾曜;说是我们都大了;再住在宫中不便;因而打算在宫外建十王宅;给我们这些封了王的选妃;然后搬出去居住。到了那时候;我就陪不了你了。”
李嗣谦想到皇子们人人都还不曾纳妃;他这个太子亦是有妾无妻;将来还不知道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也不禁心中郁郁;良久才轻声说道:“听天由命。其实;我只希望阿娘的病能够有些好转;那就心满意足了。”
凉风习习的含凉殿中;此刻却并没有点蜡烛;偌大的地方显得凄清而又yin森。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黑影憧憧正在殿中来回奔走;当中一人广袖大衫;仿佛有些癫狂似的舞袖挥臂;嘴里时不时还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声音。就在她jing疲力竭仿佛要停下来的时候;外间突然只听一声嘶力竭的“圣人至”;下一刻;声音便戛然而止;那种断裂听在人耳中;竟是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而随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同来的;还有一片明亮的灯火烛光。而当被这些提灯随从簇拥在当中的李隆基;看见面前那面sè苍白的王皇后时;一时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大殿中;王皇后竟赫然穿着一身只有祭祀时方才会服用的深青sè炜衣而当他把人从头审视到脚时;立刻发现了那垂在她腰带上;和整套炜衣截然不搭的饰物。
“摘下来”
王皇后立时面sè苍白地护住了腰间;本能地哀嚎道:“不”
“给朕摘下那东西”
左右内侍见天子显然动了真怒;慌忙上前去拦住王皇后;其中一个眼疾手快扯下了东西双手呈到了李隆基面前。面上yin霾重重的李隆基掣在手中一看;见是一式两块的雷击木;一块曰天;下头还有他的名字;另一块曰地;下头则是王皇后的名字。捏着此物;他一时惊怒更甚;劈手将其重重砸在地上;竟是厉声呵斥道:“你做的好事”
“三郎;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王皇后此刻终于从极度的癫狂之中回过了神;见挣脱不得那几个内侍;她便咬咬牙说道;“我只是因为胎位不稳;所以借此物压一压;希望能够……”
“不用说了”李隆基一口打断了王皇后的话;继而沉声喝道;“侍御医何在?上前为皇后诊脉”
王皇后见李隆基背后一个侍御医亦步亦趋地上了前来;在她面前双膝跪下;她便咬咬牙伸出了右手。那医者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诊了许久;最后方才在她满怀期冀的目光之中;起身回到了李隆基身侧;一字一句地说道:“回禀陛下;皇后殿下脉象平稳;并无滑脉之相。”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王皇后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都险些懵了;“我已宣奉医局的医者诊脉多次;怎会有错”
“再诊”李隆基言简意赅地迸出了两个字。
随着又是两位从六品的侍御医上前诊脉;最终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果;他看着面sè惨白的王皇后;忍不住冷笑连连:“朕看你是疯魔了为了求子竟然行厌胜巫蛊之术;简直是丧心病狂来人;迁皇后于别室”
眼看几个内侍面面相觑后便要拖拽自己下去;王皇后却没有求饶求情;而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那一刻;她的心里除了无穷无尽的绝望;更多的却是怨恨和悔意。怨的是二十年结发夫妻;那个曾经枕边说情话的丈夫;此时此刻却冷漠犹如路人;悔的是此次兄长和自己机关算尽;本以为能够一箭双雕奠定胜局;可真正却被人耍得团团转。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有什么身孕;一开始就是;她和兄长都中计了
李隆基厌恶地看着那个被拖出去的女人;站在含凉殿中好一会儿;最终方才冷冷吩咐道:“含凉殿不祥;即ri起将此地封闭。原本在此地的宫人内侍……令内侍省查问过后;按宫规一一处置了。竟然在中元节出这种事……哼”
等到天子径直转身离去;跟过来的杨思勖只觉得目弛神摇。之前天子分明还迁怒于太子和杜士仪私相往来;可谁能想到不过倏忽之间;这局势就急转直下到这地步?若真的是巫蛊厌胜;中宫之位;怕是要换人了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八十九章 胜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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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è渐深;杜士仪却仍是留在丽正书院;继续抄书大业——尽管他如今已经几乎能够断定;李隆基这突如其来派下来的任务;是为了把他留在宫中。事到如今;他对于杜思温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老叔公硬是能够jing确地意料到;李隆基不是震怒到立时三刻找个理由把他贬黜到那些犄角旮旯;而是先往他家里找书;顺带捎上了他那份自荐求为外官的奏疏;然后又召见了他;接下来又很可能因为他的话而召见太子……总而言之;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发展之后;他总算把自己摘出来了;而且出为县令的所求也极可能会被允准
今ri突然得如此加班加点;而且天子还突然亲至;甚至于把杜士仪叫到外头单独问话;这种诡异的情形;丽正书院即便都是相当知名的文人雅士;但这并不代表着不八卦;如贺知章便好奇地打探过;更不消说其他更加年轻一些的。如王翰就不用说了;只差没使出灌醉他套话的那一招。到最后;他不得不用生死攸关这四个字把人给打发了过去。此时已经过了亥时;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挪动了一下腿;心里极其怀念自己在家中的椅子。可就在这时候;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足以划破夜空的女人惨叫。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止他听到了;众多都在忙着抄书的官员们纷纷抬头;三三两两彼此对视之后;都赶紧低下了头。丽正书院算得上是极其靠近内宫了;在夜里听到女子的如此惨叫;简直可以直接贴上宫闱纷争的标签。哪怕好事如王翰;这会儿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只有在觉察到他的目光时得意地斜睨了他一眼;努努嘴示意他赶紧于活。
尽管坐功已经磨练得很好;足足又磨蹭了两刻钟;杜士仪方才起身往净房;然而;当他隐隐约约听见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一阵嘤嘤嘤的哭声时;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一次;对于神佛素来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态度的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尿都被憋进去了。偏偏就在这时候;耳畔还传来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叫声;这更是让他直接往斜里疾退一步;这才看清那边冒出来的是人;不是鬼。
“你……”
“杜拾遗;是我;李静忠。”
见杜士仪仿佛松弛了下来;来人赶紧又上前了两步;继而压低声音道:“圣人刚刚去过含凉殿;令迁皇后于别室;从今往后;王守一再也不足为惧了
这言下之意不用想也知道。尽管正是杜士仪自己听了杜思温的建议;通过这位朱坡京兆公;把自己藏有《史通》的消息泄露给王守一;继而让王守一通过太子设下了这个套;然后他又反用这个套把对方给圈住;可李隆基在盛怒之下竟然反应如此激烈;他不禁也为之怔住了。眼见李静忠行礼之后悄然而去;他不禁站在那里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发现明月如轮;他这才突然醒悟到;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鬼节。
这一天;正是鬼门开;百鬼夜行的ri子;还真的是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