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jing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ri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cāo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同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杜士仪和裴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少便迭遭变故的人;全都沉默了。
“田地家产;身外之物;当年既是顾氏助我得来;如今便让他们接手了去;听凭他们折给我多少。只要能把大郎平安带回襄阳;这些年我积攒下来的钱想必也够我父子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裴舒同仰起头竭力隐藏眼中的水光;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该有所决断;只那时候始终下不了决心;倘若不是今次裴御史救下了大郎;我只怕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家业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大郎重要”
此时此刻;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顾氏吴郡大姓;料想就算没了我;她总还有人可嫁。我一个四十出头无才无德的男人;委屈她了”
眼见得裴舒同真的下定了决心;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同情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还是该叹息他不曾早早痛下决断好好治家;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境地。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门外仿佛别有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时;一旁的长榻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阿……爷;阿……爷……”
尽管这声音甚是轻微;但屋子里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裴舒同;他几乎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了长榻边;见上头躺着的儿子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顿时喜出望外;下一刻方才看到了儿子赫然已经泪光盈盈。他在外打拼多年;心志智计无一不出sè;此刻立即醒悟到自己刚刚对杜士仪和裴宁所说的话;竟是被这小小孩童给听去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想继续维持往ri的严父之态;又想软言安慰儿子几句;可到最后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杜士仪和裴宁一块过来;后者好事做到底;伸手仔仔细细诊了片刻的脉象;这才释然说道:“得天之幸;令郎暂且没有大碍。”
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那些对话;裴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母亲早早去世;继母则只是面上功夫;小小年纪的他一直由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红珠照料长大;本以为多年来父亲仿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切;直到刚刚听到父亲对人说的话;这才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爷;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舒同潸然泪下;而杜士仪能做的;也仅仅是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却只见有人不请自来;打起帘子进了书斋。那人锦衣华服;身材修长;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后的码头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认出了来人;怔怔片刻便声音艰涩地说道:“顾兄;眼下我忧心大郎;无心与人说话;你先去见八娘。”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来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顾三郎顾佑。他并没有因为裴舒同的话退缩;而是直截了当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随即才黯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请自来;你对这二位所说的话;刚刚我在门前都已经听到了。我当初与你相交;敬服你的韧xing和刚强;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后;便一力主张把八娘许配了给你;没想到竟然会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结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释;我只想说两句话。”
他顿了一顿;便沉声说道:“八娘刚刚对我说;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带着大郎回襄阳;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亲提;让八娘大归回家;入庙修行。异ri无论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会亲自抚育;无论冠以裴姓;抑或是顾姓;只凭你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时心乱如麻。顾八娘进门五年来对继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顾八娘对于继子的启蒙读书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让人纵着其玩耍;若非读书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请师长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带坏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以为是顾八娘终于忍耐不住;本xing毕露;却不料想是因为其怀有身孕之故
面对这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杜士仪着实五味杂陈;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听到消息时跑到裴家来凑热闹。然而;他却没料到;那顾佑在对裴舒同点穿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任由其自己去发怔;却来到了他和裴宁的面前;诚恳而又恭敬地长揖行礼。
“舍妹无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对待继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经铸成大错;就是吴郡顾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儿子;也是替我吴郡顾氏挽回了声誉。刚刚叔德所托;还请二位帮忙劝说;我当初与他相交;即便谈不上君子之交;却也是一片真心;纵使许婚确实是我一厢情愿错了;却并不代表顾氏真的另有所图。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归襄阳;让出产业田地;我愿意请二位见证立下字据;将来把这些都留给大郎。”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杜士仪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没有管过人家的家务事;但和今天这一桩却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于顾佑待人有礼的态度印象深刻;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相交不错的挚友兼妹夫;此人应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于闹出这场事端的顾八娘;如何处断也在夫主和兄长的一念之间。毕竟;那个落水的孩子如今总算还逃出了生天。
“阿爷……别怪母亲……”
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让杜士仪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就只见长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红珠对我说过;阿娘如果还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爷那样;自立自强;将来自己出去闯荡;不要靠阿爷……张师也一直教导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一个母亲;一个阿娘;谁也不会听错这其中的指代;而红珠正是亡妻身边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为了家业;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却又悄悄延请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导;希望能够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红了。而裴宁亦是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番施为救回来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仪的弟子陈宝儿;心中不禁一动。
“裴兄;你家大郎心xing不错;若是你舍得;把他交给我;届时等他经史底子打扎实之后;再拜名师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学之路”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四百九十二章 长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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