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姓南;名胜;原籍魏州;在陇西呆过好长一阵子;如今就在云州城中住;因种地不成;就还是于起了在陇右时的老营生;牧羊为业。”南胜说着便再次抬眼飞快打量了一眼这一行人。如果说本来他觉得这些人作为商队太过招摇;作为马贼却又只是小股;那么;此时知道这一行竟是朝廷官员;他就觉得很符合观感了。因此;当杜士仪再次问他固安公主近况的时候;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那些养在深闺不知民间疾苦的宗室千金相比;固安公主是庶女;本就饱尝人情冷暖;又曾经二嫁奚王;对于民计民生的了解自是远胜寻常官员。她在云州这些年;驭下很有一套;抚民也很有一套;甚至于还会用更合理的价格收购百姓种出的粮食;交换奚族和契丹突厥的马匹;更通过商队的便利;为百姓提供更多的必须商品;其中最珍贵而不可或缺的一样便是盐。
所以;她在受伤于马邑休养两日返回云州之后;立刻有二十余青壮主动应募在云州城附近放哨;南胜便是其中一个。尽管他所防戍的是朝向朔州的南面;可他依旧没放松警惕;险些就不由分说一刀要了王翰的命。
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杜士仪复又问道:“这里距离云州还有多远?
“大约三十余里。”南胜憨然一笑;“其实;若非为了贵主;查探是否还有马贼出没;我原本是不会把羊赶到这么远来放牧的。”
杜士仪只觉得南胜鲁莽归鲁莽;却不失是好男儿;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那你就没想过;先虚与委蛇;而不是那么莽撞地暴起行刺?”
“我虚与委蛇的勾当;我不太擅长。”南胜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只要我两个时辰之内不回去报信;云州城那边就知道有马贼出没。我家侄儿南八如今应募为贵主扈从;就算我有什么闪失;贵主绝不会亏待了他”
“南八?”杜士仪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你这姓氏;可是东西南北之南?”
南胜登时愣了一愣;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
杜士仪登时若有所思挑了挑眉。想当初儿时看梁羽生那《大唐游侠传》时;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其中评价南霁云的那句话。
敢笑荆轲非好汉;好呼南八是男儿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四十三章 孤身承云州之重
云州;也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大同。这座废城早在当初固安公主和李鲁苏离婚;继而退居此地的时候;就由天子发民夫一千;并赐绢一千匹进行过修缮。然而;绢一千匹在赏赐大臣的时候;兴许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用在修建城池的时候;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在云州成为对奚族对契丹乃至于对突厥的茶叶贸易中转中心之后;固安公主手头逐渐宽裕;可为了不引起朝廷疑忌;她能做的只有是把自己的公主府一次次扩建加固;而后把众多徙居此地的逃户包容在其中;并一次又一次招募护卫。
所以;当杜士仪一行人跟着带路的南胜来到了云州城下时;看着那低矮的城头;虽不比自己当年观风北地路过这里时的颓败;但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可是;从那一座虚有其表的城门进入了云州城内之后;他便看到了颓败表面之下的生机。里坊并不如长安洛阳的整齐;街道也一点都不平整;可来来去去的人脸上除却忧心忡忡;更有一股激昂之气。尤其是随着他们一路深入;整整遇上了五六拨仔细盘查的人;不少一眼看上去就是出身平民时;他更是清清楚楚明白了这一点。
尽管只是女流;但固安公主将这座云州废城治理得很好;甚至远比那些身为男儿的朝廷命官好
所谓的公主府四周;包裹着高达一丈五左右的夯土围墙;门前有佩刀的卫士巡逻。即便是南胜上前解说了众人的身份;为首的卫士一面命人进去通报;一面还是尽忠职守地查验了过所。可就在他颠来倒去地盯着那一方方鲜红大印时;内中已经有人匆匆冲了出来。
“杜郎君;真的是你”
尽管杜士仪已经成婚;门户已成;理应不再是被人称作为郎君的年纪了;但张耀一激动;仍不禁用上了旧日称呼。若不是意识到四周还有别人;她恨不得紧紧抓住杜士仪的手;以此抒发自己激荡的心情。好在她终于是忍住了;一身胡服的她没有裣衽行礼;而是如同男子一般拱了手;这才沉声说道:“请杜郎君随我来;贵主正在静养;不能一下子见太多客人;其余各位先在客房休息可好?”
王翰也好;崔颢也罢;都是官场失意之人;跟着杜士仪到云州一是为了义气帮忙;二也是为了散心解闷;是不是要跟着去见固安公主倒是无所谓。他们两个既然不在乎这个;如陈宝儿和罗盈就更加不会冒失了。因而;进了公主府;他们和随行护卫健卒自有人安排;而张耀则带着杜士仪一路入内。见沿途的戍卫极其森严;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挑了挑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低声问道:“阿姊难道是真的遇上了劫杀?”
“是。”张耀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杜士仪陡然之间受到的震动。就连是她;想到那一支支破空而来的箭镞时;仍旧不可抑制地瑟瑟发抖。她苦笑一声;这才用比杜士仪更低的声音说道;“原本是安排好的;可谁知道一拨大约六七十人的马贼突然呼啸而来;若不是王泠然王先生千钧一发之际挡了一挡;贵主就不止是轻伤了。结果王先生身受重伤;至今还未脱离危险。”
当初杜士仪把仕途失意的王泠然推荐给固安公主同去云州的时候;并没有料到那个傲气的才子竟然真能够在云州这种边陲之地熬得住。可是;王泠然不仅呆了好几年;此前随着固安公主回京之后;甚至宁可给吏部另外交纳免选的钱;也懒得再通过集选做官;又跟着固安公主回到了云州。听到如今便是他救下了固安公主;杜士仪忍不住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但旋即就心情沉重了起来
“等我探过阿姊;便去看他。对了;太医署的御医呢?”
“御医得了贵主的重重赏赐;这几日都在尽心竭力地调治王先生。他擅长外伤;希望能让王先生尽快恢复过来。”
得知御医还在;杜士仪心下稍安;等来到那间与其说富丽堂皇;不如说高大坚固的寝堂之前;他见张耀驻足不前;知道固安公主必定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当下收摄心神抬脚入内。当转过那屏风;看到临窗那个身上盖着羊皮毯子;面上流露出难以掩饰苍白之色的女郎时;他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阿姊?”
固安公主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道:“坐吧。如果不是这次料错;我本该亲自在门口迎你;而不是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子在这里等你来。
“阿姊的伤情究竟如何?”
“没什么要紧;就是中了一箭流了点血;蹭破了几处皮肉;没有大碍。不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问你;你此来;官拜何职?”
“云州长史;判都督事。”
“陛下倒是大方”固安公主嗤笑了一声;随即一撑身下的长榻;坐直了身子;“麾下属官几何?兵员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