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会过冬天大雪封山;冷彻心扉的痛苦?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不想回归中原;可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你既然不想剖心置腹;那你走;立时就给我下山去”
“八郎;你给我住口”老者见儿子竟然掀开了自己这一家人的底细;甚至于在杜士仪面前咆哮了起来;他登时嘴角抽搐;突然暴怒大喝了一声。见儿子满脸忿然地站起身来;就这么甩手出了门;他方才脸色复杂地摇头叹道;“杜长史;犬子虽则冲动;但所言却也是老朽多年来的心结所在。”
“永淳元年那一战;我也曾听说过。”杜士仪坐直了身子;诚恳地说道;“那时候骨咄禄势大;自立为可汗;先攻并州;而后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轨将其击退。而后他又率兵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至于这云州;则是其弟默啜攻破。尽管朝廷诏程务挺程大将军备边;但对战殁的人却恩赏抚恤不一。既然刚刚令郎说岚州刺史便是他的祖父;老丈应是岚州王使君之子;我说得没错吧?”
当年的战事;杜士仪做足了功课;一番话听得老者眼圈渐红。最终;他微微点头道:“没错;我便是岚州刺史王德茂的三子王培义;可怜先父和二位兄长全都在岚州城破之际战殁;可最终却因为家叔在朝为天后不喜;而后罢黜死在路上;以至于父兄战殁却并未得到任何抚恤。我一怒之下;便带着妻儿部曲隐居山间;而后因为朝中动荡;投奔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而河北英杰得罪了当地豪户的;也多投来此地;故方才有如今的规模。”
“忠臣烈士之后;如今却困居这汉与匈奴曾经连番剧战的白登山;实在可嗟可叹。”杜士仪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没有放过王培义的神情变化;突然词锋一转道;“王公可知道;我之前在山下与令郎说过什么话?”
见王培义面露犹疑;他将此前乱臣贼子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眼看其神色大变;他方才重若千钧地说道:“我知道;老丈心头放不下当年王使君战殁却不得追封优恤的心结;然如今你想要当今圣人重提旧事;还令尊一个清白;那么;我不妨问一句;令尊诚然战殁忠烈;尔父子二人于国有何微功否?陛下登基以来;确实曾经再次下诏求当年蒙冤的贤良忠烈之后;但是;却也并非任凭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中那些冒封的宗室就是流的流;贬的贬。令尊战殁之事虽则毫无疑问;但他能得追封;避居白登山多年;即便盗匪之事只是针对那些外族人;可终究于国无益的尔父子;在圣人心中又会得什么评判?”
“这……”王培义二十出头便隐居在这冬日苦寒的白登山;外间消息尽管还会听说过一星半点;但哪里说得上对当今天子有什么了解?当杜士仪说起当初他的恩师卢鸿应召到洛阳面圣时;曾经在御前的一番答问;意识到天子对于避而不仕的人并没有什么好观感;王培义只觉得后背心渐渐有些出汗。
卢鸿尚且因材施教;带出了那么些弟子;可他呢?
他竭尽最后一点镇定;勉强笑道:“杜长史的意思是;陛下对不能为国尽忠的人不以为然;眼下不能为先父上书求抚恤追封?”
“令尊忠臣烈士;我可以上书;然则;若是尔等仍然避居在这白登山;那么;陛下追封之后;其他恩惠恐怕只会惠及令尊原籍的其他晚辈;哪怕支脉已远所谓优抚;圣人优抚的是那些愿意效仿令尊为家国为朝廷出力;而不是独善其身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站起身来;淡淡地拱了拱手:“于圣人如此;于我也是如此如今云州正在用人之际;倘使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要平添掣肘;那便恕我上书言事之际;将此间情形如实上奏了要知道;虽说云州都督府属官不全;但陛下许我于当地临机辟署;事后按功呈报”
当杜士仪转身出门;眼见得那阳光照在了那一身刺眼的大红官衣上;王培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为刺史时;如此一身大红官服的情景。父亲浴血死在城头;他从死人堆里逃出生天;在白登山这种地方苦苦煎熬;一直到今天;难道真的要把子子孙孙都丢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四十余年了;整整四十余年了;朝廷甚至都起意要收回云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他就一直逃避下去?
“阿爷;那个只会嘴皮子功夫的什么长史终于走了我让人带他下山;下次绝不放他再上山;阿爷你就放心吧”
不多时;之前那中年大汉气咻咻地进了门。他是王培义的长子王芳烈;当初取名字的时候;王培义便是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故而取了流芳千古的芳字;忠臣烈士的烈字。至于排行;取的都是族中排行;他何尝不想重归故里?可如今见长子那粗豪犹似山野粗汉的言行举止;王培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给我住口”见长子为之大愕;王培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立时去追上杜长史;言说我王氏满门忠烈;自当为国为云州效犬马之劳。如今杜长史奉旨判云中都督事;我便遣你及山中健儿二十人;随侍左右;牵马执蹬;听候调遣”
“什么;阿爷;你竟然要我听那乳臭小儿的调遣?我不去”
“你若是不去;从今往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到时候祭告了你祖父;就将你族谱除名”
王芳烈简直以为父亲是疯了。他怎么都想不通;杜士仪才和父亲交谈了多久;这就能够让最是固执的父亲改变了主意。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头青筋都禁不住爆了出来;最终怒不可遏地说:“阿爷;你这是失心疯了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他给了你阿爷我最想要的东西;提请朝廷追封你的祖父;然后优抚王氏子弟你想在这白登山中一辈子;你问过你的兄弟你的子侄们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叫你的弟弟他们来”
“他竟然答应了这个?”王芳烈心头的怒火猛然之间消解了一多半;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说;“他年纪轻轻;若真的有那般本事;怎么会到云州来?”
“无知正因为云州复置关乎重大;方才派他这样年轻却又有实绩的人来。杜十九郎开元八年状头及第;如今不过是开元十六年;短短八年间便已经是第六任官;此等资历便是那些名相也难能企及。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更何况他是少年得志你转告他;我不但派你等随从;这白登山地势险要;而且距离白登道不远;我愿意合这数百儿郎之力;为云州东部屏障。八郎;我再问一句;你可随从他下山否?”
“我”王芳烈犹豫再三;最终把心一横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要是他敢虚言诓骗;我立马带人回来阿爷;我先去挑人”
眼见王芳烈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门去;王培义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杜士仪刚刚所说的;骨咄禄兵锋最强大的时候;整个河东河北几乎都陷入了战火。父亲王德茂被杀;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被杀;蔚州刺史李思俭被杀;丰州都督崔知辩被擒……从高宗末年到武后年间;对外战事几乎都是败绩居多;处处狼烟;处处战火;而架不住的是武后对于武将的疑忌之心极盛;从程务挺到黑齿常之;一个接一个被重用;立功;然后被诛;朝中文官亦是朝不保夕。
所以;他信不过朝廷;实在是信不过可现如今云州重归大唐之际;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杜士仪已经下山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连声呼唤。一转头;他就只见起头那大汉带着一行人健步如飞地追了下来;到他面前时摆了摆手吩咐之前那向导先行归山寨;随即就冷淡地拱了拱手道:“某家王芳烈;奉家父之命;带二十健儿护送杜长史回云州;并在帐下听候调遣家父还说;白登山中这数百人;愿为云州屏障”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敌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