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推心置腹;本来极其诚恳;可话音刚落;她就发现起头使眼色的那婢女脸色异常古怪。知道丈夫别有心意;自己恐怕说错了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她并不慌张;而是又娓娓改口道:“若是王娘子等不得;我这里有当年随扈过舅父的精锐护卫;你不妨带上他们赶路吧。”
初次见面;阴氏便能如此慷慨;王容心里对张说的这位外甥女也有了大略的认识。她含笑欠了欠身;点了点头道:“多谢夫人厚谊。我只通些许防身之术;随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只不过;相比于我一人;如今最重要的却是云州城的存粮以及粮道。杜郎行前已经有了剿灭马贼的腹案;但他却对我说;剿贼容易;治云州难。此前贵主安居云州;随行护卫再加上陆陆续续招纳的民众;约摸两千人;但随着复置云州;募兵屯田并举;必然会引来更多人;钱的事容易解决;反而是粮食上的事不好解决。所以;杜郎因朔州录事参军郭郎来信提及;嘱我路过太原府时;一定要来拜访李明府。”
听到居然涉及到粮食的供应;阴氏就有些为难了。可瞥了那一眼微微点头的婢女;她立时笑道:“杜长史对王娘子还真是信赖备至。来人;去请李郎来;这样的大事;可不是我一介妇人能够做主的”
李橙早就在外院徘徊;此刻里头终于出来人请他进去;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即便他再心急;还是在外头来来回回先转悠了两圈;忖度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信步进了寝堂。见阴氏陪着一个妙龄少妇起身相迎;他只飞快打量了人一眼便在心中赞叹了一声。
都说王元宝之女年岁不小;并非杜士仪良配;可如今看来;此女风仪高华;丽质天生;竟是连当年在长安千金之中一直都是翘楚的妻子都被比下去了。
李橙这晋阳令如今也是正五品上;比杜士仪那从五品上的云州长史还要高上两级;但一座城中;上头有太原府;他这个晋阳令能做得很有限;而杜士仪这个云州长史即便只是光杆司令;可在一幅完全空白的地图上描绘;谁也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政绩来。比如就在今天;来自云州的八百里军情加急就已经送到了太原城中。
此刻他和王容见礼之后落座;便笑着说道:“王娘子今天来得实在巧;云州那儿刚刚给太原府送来了一个好消息;那股曾经劫杀过固安公主;使得贵主都受了伤的马贼;已然全歼;并拿到了活口十七人;其中甚至包括了这一支马贼的首领杜长史果然是好凌厉手段;令人敬服”
阴氏在一旁亲自烹茶待客;闻听此言手一抖;险些把满勺的茶叶都给倒在了地上。她好容易镇定了一下心绪;这才明白为什么丈夫急着要来见王容;心下又是感慨;又是佩服。她可不认为杜士仪会随便杀民冒功;现如今云州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固安公主又在城中;既然报说大捷;那便一定是大捷别看杜士仪还带着什么百名健卒;那些桀骜不驯的jd丨禁军可未必会听一个文官的;这一场胜仗还真是为杜士仪入主云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真的全歼了那些马贼?”尽管王容早在进了太原城之后;就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这才会踩着时间点到李橙这儿拜访;但此刻她还是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念了一声无量寿佛;她便对李橙笑道;“多谢李明府告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马贼尽去;接下来便是我刚刚对尊夫人所说的粮食之事了。不瞒李明府说;此前杜郎行前曾经奏明陛下;往契丹、奚族和突厥的茶叶生意;将会在云州设立互市市集;征收税款;三五年之内;应该并不缺钱
李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闻言很快就品味出;王容话语中那三五年之内的含义。诚然;随着茶叶的种植得到了深入推广;如今从西南淮南到江南;种茶户都大大增加;而做茶叶生意的商户也大大增加。而作为茶叶贸易的大户;如突厥契丹和奚族这样的外族人不能轻易到大唐市镇进行交易;那么;除了此前划归为互市区域的西受降城之外;云州便成为了又一个互市区域。而作为这种区域;粮食自然是重中之重。
他正要答话;王容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此外便是人口;云州复置;之前迁徙到朔州的民众;大多数已经扎根于新家;愿意回云州的恐怕并不多;所以杜郎一定会招募流民逃户屯田。所以;只怕不日之内;杜郎就会行文太原府及邻近各州县;请放迁徙的民众北上。”
李橙登时明白;王容此来不止是为了事先打个招呼;也是为了今后杜士仪派人来交涉时;不至于推诿。他考虑再三;想到杜士仪举荐了宇文融;而张说也已经复出;仿佛对于杜士仪的敌意不复从前;再加上云州之地刚刚恢复;确实需要支持;他考虑再三;最终颔首道:“粮食之事非同小可。这样;这捷报既然刚刚传来;我先到太原府向太原尹李量李公禀报一下此事。王娘子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今夜留宿在这儿;让我家娘子尽一尽地主之谊。”
既然今日前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王容自然笑吟吟地答应了。而李橙再三相邀;她最终答应了今夜就留宿在晋阳县廨。而李橙前脚刚走;阴氏便唤婢女去把一双儿女带来。刚刚她只不过是把王容当成了客人;可如今这番举动;自然是将其当成了亲朋一般。而王容见李橙一双儿女;儿子大约是七八岁;女儿却只三岁;粉妆玉琢;她喜欢得不得了;揽在怀中问了好些话;最终送了一人一方于阗玉佩作为见面礼。
她如此细致;阴氏自然待她更加亲切;等用了晚饭还不见李橙回来;她生怕王容等急了;派心腹婢女去客舍安顿王容的随行人等;又亲自安排客房。到了月上树梢时分;李橙终于回转了来;一见到王容便含笑拱手道:“李公说了;只要现钱交易;云州到邻近各州买米;当敞开供应至于人口;他会尽快行文各州;但凡过所公验是往云州;而户籍又不在本州县的;立时允准。”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五十二章 造势
杜士仪初到云州不过三日;便成功以诱敌之计;诱歼了那一股行踪莫测的马贼;消息传到相邻的朔州;正在想方设法和朔州刺史魏林打交道的录事参军郭荃顿时喜出望外。在做好了相应安排之后;他便再次求见魏林。
朔州刺史魏林是睿宗朝名相魏知古之子;尽管魏知古因为姚崇深忌;阴加馋毁;开元初年只当了没多久的中书令便罢为工部尚书;而后郁郁而终;但因为当初魏知古在关键时刻;曾经将太平公主密谋悄悄告知于李隆基;当今天子对于他的五个儿子都优厚得很。这其中;身为季子的魏林便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明经及第后一路稳稳当当迁转;如今尚不足四十便已经官居朔州刺史;独当一面;被认为是鹿城魏氏这一辈的中坚。而他的性子;也秉承了和其父一样的方直。
本来他对杜士仪这次只身上任很不以为然;以为是沽名钓誉;更何况杜士仪还在御前指名调了他这里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录事参军事郭荃去帮手。然而;杜士仪从朔州北上云州;不过区区数日的功夫便传来了这等喜讯;而且信使路过朔州的时候;对那一夜的大胜细节并不讳言;所以他不得不相信。此刻见郭荃来见;这些日子以来;原本看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终于表情有所缓和。
“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朔州从当初武德四年的四千余口到如今的将近两万口人;历经了百多年当初云州居人;在朔州已然安居乐业;若是强下迁徙令;只会逼得百姓背井离乡。你也应该知道;云州纵使有贵主坐镇;尚且有马贼觊觎;更何况现如今云州城高不过两丈;口不到两千;不足以凭恃”
魏林要说的这些;郭荃如何不知道?他想起杜士仪之前路过朔州时对自己的嘱咐;当即诚恳地拱了拱手道:“使君所言正是;杜长史并没有下令强徙的意思;只是说;请使君在朔州所辖各县贴出榜文;愿徙往云州者;人授田百亩;免租庸调十年;若一户之家;有一丁口愿受募为兵者;三十年之内;全家丁口免征租庸调。除此之外;官给耕牛及种子。愿者录名登籍;不愿者绝不勉强
之前魏林每次见郭荃;都是根本连话都不听其说完;就三言两语将其打发出去;这一次郭荃完完整整阐述了杜士仪的政令;他终于不禁大吃一惊。在心里权衡着这些政令;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大多数人都会贪恋现如今还算安稳的生活;这朔州也算是宽乡;地广人稀;但靠近朔州和马邑附近的土地;都早已被本地豪强分割殆尽;而寻常百姓为了提防不时越境袭扰的突厥人;根本不敢在离城池太远的地方垦荒;再加上耕牛种子和免租庸调的诱惑;只怕真有不少人会去云州
即便不想自己的地盘上人口减少;但他又不是那等私心极重的人;不可能毫无理由拦阻这样的善政。在想了又想之后;魏林便开口说道:“可以;但公文之上;必须下一个限制。各州在籍民户;不许请过所公验迁徙。唯有当年原籍云州;及不在籍的逃户;可请过所公验;迁至云州。”
郭荃几乎想都不想便满口答应道:“好;多谢魏使君”
当王容和岳五娘一行人抵达了朔州的时候;满城已经尽皆贴出了榜文。看见一处坊墙下围了众多男女老少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王容还没开口;岳五娘便笑着说道:“幼娘;你们先去客舍投宿;我去打探打探消息;回头就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