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卢川知道孙万明从此之后就会成为这岚谷县廨的主人;会不会后悔当时没有挺身而出?
“杜使君”十天的休养;尽管受的外伤很不轻;但在大夫的精心调治下;孙万明的精神气色都好得多了。由他接任岚谷县令的制令;下头人哪里忍得住;早就告诉他了;甚至还团团围着好一阵恭喜;可他自己却有些惶恐。此时此刻见杜士仪快步下来;前头那些日子动弹不得;如今却总算能在屋子里活动的他正要下榻;却被杜士仪一把按住了。
“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可妄动。”
“哪里就这么娇贵。这些天来;都要别人照顾我;外头的事情甚至要劳烦杜使君亲自操劳忙碌;如今我却受升赏;实在是受之有愧”尽管仕途多年无有寸进;但孙万明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爽直急躁;此刻咬了咬牙便开口说道;“我既不曾拖延乌罗艺谋叛;又不曾抚军安民;却反而占了使君的功劳;我
见杜士仪和孙万明说话;原本在屋子里守着的大夫自然知情识趣地退下了;留出了清净的地方。
此刻;杜士仪看到已经四十出头偌大年纪的孙万明涨得脸色通红;他就摇摇头说道:“是我在上奏朝廷的奏疏中举荐的你;所以;你不用受之有愧。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而又在人蛊惑挑唆未果动了严刑之后;还能够把持得住;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何况;我知道你从前第一任时;之所以不为上司待见;正是因为在括田括户时得罪了本地大族;不受贿赂;犯了众怒。你这十年来的官途正应了一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等大丈夫;区区一介岚谷令;算得了什么?”
孙万明入仕这么多年;见过的上司也不少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窝心的话;他只觉得整个人从外头一直热到了肺腑深处;一时喉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握住杜士仪的手。突然;他又意识到了之前大夫悄悄告诉他的那件事;脸色一下子又刷的变成惨白一片。
“承蒙使君赏识;我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可是……可是我恐怕要落下残疾;不得不辜负使君美意了。”
见杜士仪面色陡然之间无比震惊;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左手;低声说道:“我的左手被人用棒子打折;又悬吊太久;大夫说;就算再尽心调制;恐怕也难以活动了。”
尽管心下大吃一惊;可听到是左手而不是孙万明惯用的右手;杜士仪不禁舒了一口气;旋即温言说道:“无妨;尚书省吏部关试的时候;固然讲的是身言书判;缺一不可;但此次你挺身而出乃是大义;若有身体损伤;那也是没办法的;怎至于就此不能做官?别说你这左手是否能恢复还不一定;就算真的不能动;你左臂仍在;形体尚全;用得着这样妄自菲薄?你不要忘了;你家中尚有妻儿老小;他们如今正以你为傲;别辜负了他们”
“我……”
在杜士仪的目光逼视下;孙万明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涩声答道:“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了家人;也不会辜负了使君厚待”
“那就好。”杜士仪转怒为喜;笑着松开手示意孙万明躺回去;这才开口说道;“明日我就要北上朔州。你病体未愈;专心养病即可。记住;岚谷县如今正在动荡不安之际;你早一日痊愈;就早一日能够让此地安定;切记”
尽管年龄相差十余岁;为官的年限却几乎相同;可论及独当一面的经验;杜士仪比孙万明多几倍;因此他接下来一条一条事无巨细地嘱咐;孙万明也听得全神贯注;尤其是对于杜士仪表示;募兵乃是国策;没办法轻易更改;但他定会苦思解决之策时;他还忍不住反驳了一两句;须臾竟是就这么说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外头等候的大夫觉得时间太长敲了门;两个人方才一下子醒悟过来
“竟是忘了时间;好了;就是这些事了;你且好好休养;明日就不用特地来送了。”
“是……”孙万明想起自己刚刚一下子忘情的时候还反驳过杜士仪说的话;可此刻杜士仪却完全不以为忤;他不禁越发心情激荡。眼看着杜士仪到了门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使君为何知道我初任官时的情形?我只不过是一出身寒素的无名之辈……”
“是啊;你确实不是什么久负盛名;文采风流的人。”杜士仪伸手按在门上;顿了一顿后就头也不回地说道;“但是;你做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还是有人记得的。既然知道你就在岚谷县为官;又是有风骨气节才能的人;我自当力荐用之。”
因见杜士仪就这么出去了;孙万明不禁呆呆出神。杜士仪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当年的事情有人记得;而且对他很是嘉许;于是对杜士仪提过甚至是力荐;所以又因为他这次的举动;杜士仪方才会对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提携。可是;那究竟是谁;是谁会对如此真心待他?
这一天夜里;当杜士仪睡不着披衣起床到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却发现树下正站着一个人。认出那是身形至今尚未恢复过来的赤毕;他便悄然走上前去。然而;他的武艺相比赤毕来说自然就谈不上高明了;尚未欺近十步之内;原本怔忡出神的赤毕就已经陡然惊醒回头看来。
“郎主……”
“今夜是你轮值?”
“上半夜是我。”赤毕笑了笑;上前来替杜士仪拢了拢肩头那件外袍;这才问道;“郎主这是睡不着?”
“这次出来;原本我最重要的是巡查大同军;没想到在岢岚军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孙万明便是宇文融那张名单上的人之一。”
听到这个答案;赤毕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在想;就算他气节风骨可嘉;不过区区一个县尉;郎主对他实在是太优厚了。”
“那也是志在试探和考察。几番相处下来;这孙万明确实可用;或者说;也许他在才能家世上头;未必及得上宇文融举荐的其他人;可在人品上还有胜过之处。宇文融出身京兆世族;因为寒微时吃了太多的苦头;所以简拔人才时;更多的是投世族权贵之所好;更多的是妥协。可结果如何?一朝事败;甚至就没有几个能够为他说话;能够为他奔走的人。因为世族都有亲族;都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利益关联;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更有甚者;理所当然;不知感恩
赤毕刚刚出神;也正是想到了和宇文融相处的那一年多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足以⊥原本对宇文融并不以为然的他;深刻体会到这位曾经的宰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当杜士仪此时此刻用这样尖刻的语句点穿了这一点时;他心里竟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快意。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郎主日后用人;当不会如他这般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你说得对。”杜士仪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即便他如今在用人时比从前更加功利;但他没什么后悔。既然要成为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那么;他至少要把所有的枝叶都纳入掌控之中
王屋山仙台观中;这两年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清净得可以说是过分冷清了。尽管大唐公主拜道士为师本就不是第一次;当初她和金仙公主在睿宗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