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斤可是有话对我说?”
吉哈默见其他人都向自己看了过来;他不想就此被别人窥破心思;当即笑容满面地说道:“我新得了两匹良驹;想请杜使君品鉴品鉴;不知道杜使君可愿意和我出城一试马力?”
这话虽然婉转;但杜士仪还是听出了;吉哈默是有什么事单独和自己商量。于是;他当即爽快答应了下来。因杜士仪只打算带几个随从;南霁云就借口段广真还要去观摩云州军中练兵;自告奋勇随充护卫;吉哈默也知情识趣地只带了两个人扈从。当两人骑乘着各自那一匹确实脚力上乘的骏马;一口气疾驰了两刻钟方才徐徐停下的时候;后头的所有人已经被抛开了老远。
“杜使君;今日你在都督府集议上;竟然说服了别人收容拔曳固遗留下来的那些老弱妇孺;说实话;我真的是一丁点都没想到”吉哈默当年就会说汉语;现在在云州一呆就是一年有余;他的汉语就说得更加流利了。见杜士仪但笑不语;他突然犹豫了片刻;随即把心一横道;“其实;云州虽好;我又把三心二意的人都给摒除了;但如今的度稽部还是有一种呼声;那就是打回去;夺回被契丹占据的我族故地。阿会氏既然已经不行了;那就让度稽部入主牙帐
这种**裸的想要夺权的心思;杜士仪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他心中哂然一笑;随即摇摇头道:“朝廷暂时没有用兵东北的心思。”
宇文融之死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纵使如今的户部侍郎裴耀卿亦是财计专家;可仍然没能理清楚户部那笔烂帐;大唐哪里能这么快腾出手来用兵东北?
吉哈默顿时噎住了。如果没有大唐出兵相助;就凭他帐下的过万军马;和可突于的契丹兵马及其裹挟的奚族兵马硬拼;就算一时惨胜;也只会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他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低声问道:“那么如果我想将部族中的妇孺托付给杜使君;杜使君可能够答应?”
果然;这才是吉哈默今天想要问的最关键的问题
杜士仪当即收起笑容道:“若是到时候朝廷有令要出兵讨伐可突于;度稽部也好;客居幽州的其余两部也好;必然都要同受征召;那时候;度稽部那些没有战斗力的妇孺;云州自然会善加照拂。”
尽管杜士仪加上了条件;但吉哈默还是一时喜笑颜开。这时候;杜士仪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中原有一位哲人说过一句古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是;要如同尊敬自己的长辈那样尊敬别的老人;如同爱护自己的子女那样爱护别人的子女。奚族度稽部既然臣服于大唐;我自然会善尽职责。说到这个;不论鞍羯也好;新罗也好;甚至远隔重阳的日本也好;都常常有王族或贵族子弟在大唐国子监留学。俟斤可有兴趣?”
大唐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各国留学生素来很不少;甚至有鞍羯这样的东北小国也有王族或贵族子弟在其中;然而;这种做法入质的意味性很强;反而契丹和奚族因为时叛时降;一直以来都很少有这个传统。当然最关键的是;除非是从小就在大唐接受儒家教育;否则;像契丹和奚现在从所有部落之中遴选;怕也挑不出一个能够进得了国子监六学中去留学的人。即便要说有资格入质留学;那也是出自阿会氏的奚王;吉哈默这个俟斤还差几分资格。
“杜使君这话实在是问得我无地自容了。唉;我膝下有六个儿子;但年纪大的已经太大;年纪小的却很小……”吉哈默口中这么说;眼睛却在观察杜士仪的反应;突然往后看时;他瞥见了那个初次见时还以为是无名小辈的南霁云正一马当先往这边驰来。这时候;他陡然想到;杜士仪在栽培年轻人上头;着实有一手。无论是这个南霁云;还是那个主管云州培英堂的陈宝儿;让人很难相信他们的年纪。
战场上的本事学得快很容易;但要成为合格的部族首领;要学的远远不止这些。更何况;如今的大唐如日中天;度稽部在奚族五部之中;从来就不是最强的;要想真正入主牙帐;那么;他需要大唐这样一个靠山既然大唐天子那个目标实在是高得遥不可及;杜士仪的善意他若是再不抓住;那就极其可惜了
“杜使君;我有一个年方九岁的儿子;聪颖伶俐;可他只会说很少的汉语。就凭这样的底子;异日也能进大唐的国子监么?”
“只要花功夫;自然能。”见吉哈默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我首徒陈季珍的培英堂如今已经上了正轨;到时候拔曳固的那些遗孤;我也打算一并交给他。他的经史底子无可挑剔;只要俟斤愿意;可以把儿子送来让他先行启蒙;等他再大几岁;就让人来跟着我见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吧”
“好;那就一言为定”
吉哈默登时大喜。他在诸子之中并无太大的偏爱;如果那个送出去的儿子成器;能够压服其他诸子;将来夺下度稽部俟斤之位;那么这笔买卖他不亏;可倘若这个儿子不成器;那么是杜士仪教导无方;可他臣服大唐的诚意已经释放出去了;要知道奚族五部之中;他是唯一这样做的人;大唐总不会亏待了他吧?
杜士仪自然不止和吉哈默敲定了区区一个儿子的前途之事;又轻轻巧巧说服其让几位族老同样送质入大唐——因为这个;他少不得又对吉哈默透露了大唐会在一两年内向契丹用兵;这自然让吉哈默为之精神一振——尽管杜士仪自己也并没有从官方渠道得到这个消息;但他很清楚;就凭李隆基好大喜功的性子;之前因为户部度支困难财用不足按下用兵东北;这位天子必然耿耿于怀;待户部上了正轨;李隆基能忍才是咄咄怪事
离开云州之前;杜士仪最后去拜访的不是别处;正是宇文融的夫人韦氏。由于岩州实在太过偏远;宇文融长子宇文审是因为得知父亲配流方才奔波数千里赶过去的;而等到丈夫死讯传来;韦氏悲恸过甚;无法动身;又经固安公主前来亲自苦劝;最终决定等身体稍好便带着次子和女儿回长安;与扶柩归来的宇文审会合;却不想行期将近;杜士仪正好巡行到了云州。见面之际;她让女儿宇文沫扶自己起身;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
见杜士仪连忙伸手搀扶自己;韦氏摇了摇头后执意不肯:“杜使君为先夫之事尽心竭力;若无杜使君代呈遗稿;只怕先夫入土尚要抱憾。如此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永生难报;只求杜使君受我这一拜。”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六百六十三章 光风霁月
韦氏这一跪;她留在云州的一双儿女自然全都跪下了。而杜士仪无奈之下;只能躬身还了半礼;等到把韦氏搀扶起来之后;他就说道:“落葬之后;若是长安难以容身;抑或是住得不痛快;尽管来找我。尤其是大郎此次纯孝探父;称颂者众;不若苦读诗书;异日科场题名;想来也可告慰宇文兄在天之灵
听到这话;韦氏险些又垂下泪来。摇摇欲坠的她紧紧扶着一双儿女的手;良久方才低声说道:“杜使君既有此言;那我只想厚颜再求一事大郎资质虽寻常;然则一腔毅力却可嘉。杜使君和先夫之谊便如同兄弟一般;能否让大郎拜在膝下求学?”
宇文审?他记得宇文融的这个长子都已经二十有二了;比他小不了几岁;只是因为宇文融陡然罢相;正在商议的婚事告吹;如今又是热孝;这才耽搁了下来。他才比宇文审大几岁;这就要当人老师?更何况;须知他的首徒陈宝儿如今方才十七岁
杜士仪简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韦氏那满面恳求的表情他看在眼里;犹豫在心里;尤其是宇文汉和宇文沫兄妹那种无助的表情;让他想到了如今长安城内那股莫名的风波。思量再三之后;他只能苦笑道:“若是嫂夫人真的要如此;我也只好答应了。只是;大郎论年纪……”
“达者为师;更何况杜使君德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郎若能得君为师;必定能有告慰他父亲的一天”韦氏斩钉截铁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等到杜士仪又留下说了一会儿话;随即要出门的时候;她本是带着儿女送到门口;可突然;她只听到身边的宇文沫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杜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