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
从前见识过杜士仪执拗的时候;再对比其外任上历练多年;如今回朝任中书舍人的时候;李隆基就不禁感到;这有阅历就是和愣头青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杜士仪此议不啻是说;在杀一儆百之外;其他于此有涉的人不动声色地搁置到一边去;让他们自食其果;既让他出了气;又不至于伤了他这个盛世之主的英名;于是;他装模作样斟酌了片刻;便再次微微颔首
“依你。”
“其三;恕臣直言;尚书省六部之中;吏部权最重。例如每年知贡举;均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考功员外郎不过从六品;位卑而权重;位卑则难以抵抗权贵请托;权重就容易滋生舞弊事端。而且;应试的士子大多自视极高;倘若稍有不顺心;便容易掀起撕榜以至于喧哗宫门的情景。例如臣当年状头及第时;便是陛下英明;罢黜了考功员外郎李纳;方才最终得以还科举清明。考功司既然每年主持考课都已经忙不过来;再主科举;实在是不妥。臣启陛下;为表重人才;以及明科举制度;请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品高则容易让人敬服;而且礼部本清贵;更可让士林归心至于关试则归吏部;如此权责分明。”
这样的提议;李隆基当年就听杜士仪提过;而后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提过考功员外郎位卑权重;很容易禁不住请托;也很容易遭致士子的攻击和不满。在现如今考功司又出现这么大纰漏的情况下;他这一次深思熟虑了许久;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卿所言甚是公允有礼;但此事关乎重大;朕当于朝堂集议;但想来表朝廷重士之心;旁人也无可置喙。”
一连三件事都几乎通过了;杜士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随即便躬身谢道:“陛下令臣彻查考簿舞弊之事;臣必定竭力而为。然则事情既然重大;臣一人为之;恐怕会遭致旁人非议;臣请陛下或从御史台;或从刑部;或从大理寺;调一法吏佐理;如此则上下必服膺。”
为君上的;最满意的就是臣下主动请求监督;因此李隆基闻言大悦;这次立时想都不想就答应道:“杜卿原本就权押吏部;此事又是朕交给你的;谁敢不服?不过;杜卿之心可昭日月;足可为人臣楷模此事便依卿所奏;朕当于三法司中挑选公正之人辅佐杜卿。”
当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微微笑意。这一次事件的前期效果;几乎是达到了他的预期了就看天子挑给他佐理的人;是否能够如他所料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六百九十一章 交锋
如今张九龄以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兼知制诰;而杜士仪以中书舍人知制诰;两人除却在御前拟定诰旨之外;还需在政事堂根据宰相集议的结果来拟定相应的制书;所以;就连午间饮食都是和政事堂的宰相一模一样。
大唐各级官府的饮食素来都是上官决定。上官严苛朴素;那么伙食一成不变犹如猪食也不奇怪;而如果上官喜好享受;那么伙食就极可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到了政事堂这种地方;决定饮食的也就是天子了。李隆基在这种地方绝不是小气的人;朝会供食都往往会有好东西;更何况是政事堂。专供政事堂的小厨房里;每日光是膳食的开销就足可媲美外头一整个官署;就连杜士仪这种很挑嘴的人;对如今的伙食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食不言寝不语;大多数士大夫都有这样的习惯;但既然供食于政事堂;每日里借着吃饭的时间交流一二;也是宰辅们的习惯。但宰辅之间一主一从比较融洽的关系;早就在张说罢相离世后再不复得见。无论是杜暹和李元;还是裴光庭和萧嵩;即便不说彼此势若水火;可也是谁都看不顺眼彼此。一时间;政事堂的昼食;两个宰相纵使碰面也不说一句话;知制诰的中书舍人索性就自己吃自己的;就好比杜士仪和张九龄此时此刻对坐而食一般。
“君礼;此次吏部考簿舞弊;陛下责你为主彻查;可御史台那儿你似乎很少去啊?”张九龄在放下手中筷子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吏部今年大考却发现考簿舞弊的事;几日之内就已经完全传播开了。吏部考功司的众多胥吏;现如今全都已经下了御史台狱;所缺的胥吏缺口;全都是从尚书省其余各部调过来;这也让其他各部几乎忙了个人仰马翻。这么多年来;鲜少有吏部侍郎甚至考功司主官发现这一弊病;便是因为这是吏部那些胥吏的一条最大财路;只对自己信赖的人口耳相传;而更改考簿以图升迁的人也三缄其口;所以一直以来都比较隐蔽。这次盖子一揭;朝野自是轩然大波。
“陛下并未让我卸下知制诰之责;我若是一直泡在御史台;恐怕就有人要不高兴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笑道;“再者;陛下既然已经选定了监察御史杨万顷佐理;他身为法吏;比起我出面主审;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杨万顷此人太过酷烈。”尽管这几个月来;张九龄和杜士仪的交往还浮于表面;从未交心;但他这个人重文轻武;对文采斐然的名士素来礼敬备至;但对于战功彪炳的边将固然会有很高的正面评价;却一直认为不宜让武将居于宰辅高位;故而对于小自己二十余岁的杜士仪;他还是认可的;此刻忍不住评价了杨万顷之后;他又直言不讳地加了两句。
“若是此人贪功;恐怕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更何况;御史台狱尽管有当年御史大夫李朝隐李公清理过;可这些年又故态复萌;收系无数;被收监的胥吏并非全部都是有罪的;无辜者不免太过可怜。”
“子寿兄悲天悯人的胸怀;我明白了。”杜士仪想了想;最终站起身来;对张九龄肃然一揖道;“正好考功司的那些考簿;以及考功司那些胥吏的出身来历;我已经烂熟于心;也应该去御史台看一看了。既如此;今日若再有知制诰之事;还请子寿兄偏劳。”
“何来偏劳;本就是应当的。”
杜士仪命人进来收拾了东西;当即起身离开。等到出了中书省时;他便不禁抬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
仿佛要下雪了。
这次趁着大考之年向李林甫发难的事;他其实完全可以挑唆别人去做;自己只消坐山观虎斗即可。比如崔禹锡这个人一直都心怀怨愤;一定会很乐意当这个出头鸟的。可是;既然对手是李林甫;他就不能指望对方能够像宇文融那样;和他虽有争执和误解;却依旧能够成为交心的知己。李林甫的掌控欲无人可比;所以李林甫举荐的人;几乎到最后全都为其所忌;鲜有好下场的;和杨国忠也闹翻了。他倘若指望接下来能够一直和李林甫虚与委蛇下去;只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李林甫羽翼未成;正面交锋一回吧
“杨万顷;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尽管杜士仪此前挂着殿中侍御史衔的时间;足足有两年余;但其中一年多他都在江南行劝茶及茶引事;真正回京在时任御史大夫的李朝隐麾下供职;不到半年;紧跟着就迁中书省右补阙了;所以;他对御史台还真是不太熟悉。
洛阳宫内的御史台位于端门以北第一街;左边是秘书省;右边就是端门大街。而要说占地;御史台比秘书省和鸿胪寺加在一起还大。其中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各占一边;居中则是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这三大主官的当值之所。
裴光庭曾经一度兼任御史大夫;其后虽则卸任;却一直都希望保持在御史台的影响力;可如今的御史大夫崔琳却并非无名之辈;而且一直都在努力遏制裴光庭伸进手来。尽管和杜士仪的外甥女名字一模一样;年过五旬的崔琳却是昂藏身姿;曾经和杜士仪一样官居中书舍人;就连宋憬这样素来崖岸高峻的;对其都礼敬备至;开元十九年他拜御史大夫出使吐蕃;回朝之后就坐镇御史台为御史大夫。
然而;和当年的李朝隐一样;虽说也是时望卓著的人物;但崔琳却仿佛并不适合御史台这么个地方;上任以来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