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到里头有人质疑裴光庭的循资格之法;一贯反对循资格的萧嵩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铨选之法;素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时候不早了;大家进去吧。”
尚书省都堂比用作科场的考功司南院更加宽敞;经过磨勘和放选之后;能够身在此处的选人总共也不过七八百人;与循资格之前动辄三四千的情景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原本铨试是三日三场;现在也变成了一日统统考完。当萧嵩领头;十位服朱紫的高官踏入这都堂之际;原本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的选人们全部为之鸦雀无声;等到这些即将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从身边走过;一直到最前头站定;一个个人方才极尽目力想要看清楚那一个个往日遥不可及的人影。
然而;都堂太大;身处左右翼的人甚至难以听清楚宣布考题的声音;看人就更加不必说了。只有坐在都堂中央那前头几排的人;方才能够有幸近距离目睹大唐高官序列中排位靠前的这些人。须臾;不少人就偷偷打量起了最左边那个最最年轻的身影。
年不到三十便官居中书舍人;同僚虽羡慕嫉妒恨却不得不承认其人名至实归;那便是京兆杜君礼了
杜士仪收获了众多的注目礼;已经习惯了这一幕的他自是处之泰然。往日铨试的试题都是吏部侍郎出的;然而这一次萧嵩既然得到了定下主管十铨官员的权力;自不会把铨试出题权也一并抓了过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代为出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士仪。当萧嵩声若洪钟地公布了今日的两道书判题之后;下头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咬牙吸气;也有人嗡嗡嗡窃窃私语;直到一声肃静;考场中方才再次回复了安静。
而就在这时候;萧嵩又声若洪钟地说道:“今次试判;若是书判蓝缕;那便不予选官;立时驳放;全都记清楚了”
所谓书判蓝缕;就是书判在评等时不但不入等;而且文词不达意;完全不过关。然而;谁都知道;今年的铨试;空缺出来的官职;与等候当官的选人之间;几乎是一比一的比例;再加上自从推行循资格以来;前两年的铨试几乎就是走个过场;区别只在于官缺好坏。只要你不是太挑的;大多数都能如愿以偿。所以;前两年的铨试题一反之前数年的冷僻;简单得不可思议;几乎就没有什么书判蓝缕的家伙。故而;对于今年突然又收严了标准;下头自是一片哗然
听到四处又传来好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萧嵩便咳嗽了一声;用无比威严的声音沉声说道:“除此之外;以前进士之资守选期满注官者;若不愿试判;则改试竹韵赋一篇;不限韵。”
这是每年都有的;为了甄别进士科以及其他出身的官员;铨试也不是不能通融。但至少要三百五十字到六百字的试赋;比每道两百字的试判更难。所以;这一次倒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有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斜睨了萧嵩一眼;心中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忧虑。
裴光庭这病直到现在还没有太大的起色;要知道;年纪大的人一病;最怕的就是过冬。倘若裴光庭再这么病下去;他这个吏部侍郎可就完全扛不住萧嵩了。
偌大的考场之中;往日巡阅的只有吏部侍郎;以及麾下令史;今日十名朱紫官员穿行其中;有心向这些大佬显示一下自己的选人自然大有人在。而杜士仪只是随随便便逛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前头自己的位置上。
王翰要争取的是云州刺史;正儿八经的四品以上外官;那是要通过天子制授;而不是铨选;郭荃亦然。至于王泠然和王芳烈;在云州的任期是否届满;只要萧嵩能够成功入主吏部;那就可以在今年把这两员缺补上之后;再为他们重新授官。这些都是不用操心的。而御史台也不在铨选之列;需要上官荐选;或者天子制授;故而韦礼也不在这。至于他现如今要关心的那些人;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费那大力气于嘛?
一场铨试自朝会后直到傍晚。尽管萧嵩在一开始摆出了身为中书令的威严;可他自然不会真的窝在这儿;其他人亦然。而在杜士仪最后一个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刚刚踏进这都堂的时候;那个直截了当批评裴光庭的选人;刚刚巡阅时注意到的此人姓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就是那个身为李林甫左膀右臂的王果然;哗众取宠的;未必一定是贤者
尽管主持十铨的高官只是巡阅了一下尚书省都堂的考场就离开了;但批阅试判之责却还是逃不过的。尽管昨天晚上才在宫中呆了最漫长的一夜;但今天晚上;杜士仪不得不在尚书省都堂和其余人一块挑灯夜战。七百余选人也就是七百余份卷子;平摊到十个人头上就是每人七十多份。可想而知;如果按照往常吏部的三铨机制;尚书侍郎每个人要批阅两百多份;强度之大可想而知;一扫而过根据第一印象给个成绩;至于评判仔细;这是想都不用想的。
至于出典……谁能够在这么短时间批阅这么多卷子的时候;还能想到里头的每一个词句出自何典?
众人当中;杜士仪毕竟年轻;即便前天晚上还熬了整整一夜;但这会儿七十多份卷子;他还是第一个批完。而于完的他轻声对身边侍奉的令史林永墨低低吩咐了一句;后者就立刻悄悄来到了中书令萧嵩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萧相国;杜中书说;他的卷子已经批完了;相国可要他分劳一二?”
年轻就是好啊
萧嵩在心里羡慕地感慨了一声;手上却立刻做出了实际动作;直接分了二十份卷子过去。至于埋头批卷的其他人;多数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有同样年富力强的李林甫尚有余暇。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如同明镜似的敞亮无比。
看来;萧嵩是真的如同裴光庭待他那般对杜士仪信赖无比;否则;杜士仪资历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差一截;缘何能够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同为裴光庭心腹的裴宽可还不在此处
即便萧嵩分了二十份卷子过来;杜士仪仍然是第一个于完的。但既是已经给萧嵩分担过了;他自然不会再逞强;此刻就悄悄伸了个懒腰假寐。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萧嵩把年纪一大把;又素来仿佛无欲无求的李量排除在十铨之外;其实也是尊老的体现。否则;就凭李量的年纪;和这么一群四十到五十五岁的官员比拼体能;绝对是支撑不住的。好在就这么休憩了两刻钟左右;别的人仿佛也都于完了;他的耳畔就传来了萧嵩的声音。
“好了;录名汇总吧”
铨试试判第一等向来是空缺的;以第二等为高第;苏和宋憬当年都曾经入过第二等;然而从开元以来就有不成文的规矩;第二等也给空缺了;以第三等为甲科;而第四等则为乙科;第五等为丙科;此三等称之为入等。至于五等之外;即为不入等;也能够注官;但那都是岭南亦或是西南等地最偏远地方的官职;即便分派;大多数人也都是不愿意去的。除却这个;就是所谓的书判蓝缕;根本不能入眼;即便此前已经过了南曹磨勘;铨曹复核;这一次的铨选仍然当不成官。
次日一大早的朝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要司职铨选;而在免朝之列。故而虽说睡得晚;总算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待到一大早起来;洗漱用过早饭之后;杜士仪从林永墨口中得知;铨试的结果已经张贴了出去;他微微一笑便看着对方颔首说道:“十铨只是主管流内铨;流外铨仍然是吏部郎中和新设的员外郎主理。我已经替你向韦郎中和裴员外打过了招呼。只要你在流外铨的书、计和时务之中都能够通过;凭你多年中书省的兢兢业业;便能够拿下中书主书之位。”
中书主事?不是门下主事?林永墨一下子愣住了;随即便恍然大悟。中书主事虽然在清贵上头;稍稍逊色于门下主事;可门下省是裴光庭把持多年的天下;他硬挤进去;哪里如现下在萧嵩和杜士仪下头做事情来得舒心?他之前真是昏头了;一个劲去追求自己就算得到也未必讨得了好的东西